巫師學院新生差點全軍覆沒。

出了這麼大的事，加百利校長即使平日再怎麼懶散，也不會坐視不管。

「咔嚓。」

玫瑰花枝蔓裝飾的鐵柵欄一頓一頓地閉合，安洛斯和拜倫教官乘坐升降機，轟隆隆地下降。

多虧了蒸汽技術的革新，讓拜倫教官沒有機會展示他隱藏在款款西裝下的肌肉，將安洛斯連人帶椅抬下樓梯。

地下三層。

一股潮濕的味道透過鐵柵欄，傳入安洛斯的鼻腔。

如果說，學院暴露在地表的建築部分是陽光下的樹木，那地下的部分則是昏暗而陰森的根莖，隱隱展露著「巫師」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放眼望去，宛如來到了植物的胃中一樣，無數密密麻麻的墨綠色藤蔓覆蓋在兩側牆壁、天花板、甚至是地板上，跟人一種壓抑之感。

淡黃色的壁燈燈光，從縫隙中灑出，勉強照亮了前路。

嘎啦嘎啦——

輪椅滾過崎嶇不平的藤蔓，顛得安洛斯抬手叫了停。

「要不要我背你？」拜倫教官問。

安洛斯搖了搖頭，撐著扶手，自己慢慢站了起來。

小皮靴的硬質鞋底踏在藤蔓上，立刻有一種柔軟之感盤旋而上，彷彿在雨天踩到蚯蚓一樣。

噫，噁心。

安洛斯癟了癟嘴。

上一層，也就是地下二層，是存放着或珍惜、或危險、或兩者並存的超凡之物。

能治癒安洛斯疾病的水蛭魔葯的關鍵材料，妖精完整活性大腦，就存放於此。

地下一層，則是阿姆斯特朗教授的快樂老家，培植園。

建立在這種暗不見光的植物培養溫室，想必也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話說，」拜倫教官說，「今天不是又出事故了嗎，經歷了兩次噩夢，你這可不是一般的倒霉啊！」

我倒霉？

安洛斯不由輕笑了兩聲。

笑得拜倫教官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兩人慢慢往前走，一路下行。悶悶的腳步聲回蕩在四壁中，影子在身後模糊不定。

最終，隨着空氣愈發滯澀，藤蔓愈加生機勃勃，他們來到了差不多位於整個學院中央的位置。

一扇古樸的木門，佇立在安洛斯眼前。

門上沒有任何裝飾，表面還有腐朽的痕迹，邊緣甚至長了青苔。

然而，這些密密麻麻的藤蔓就好似有神志一樣，主動繞開了木門。

或許，是畏懼也說不定。

安洛斯心想，斜視着拜倫教官上前叩響門扉。

「咚咚。」

「請進——」

一道帶着些沙啞的舒緩嗓音從門內傳出。

拜倫教官為安洛斯推開門，安洛斯點頭致謝，邁步入內。

門內空間，豁然開朗。

宛如穿越到古老而荒頹的宮殿中一樣，數根雕刻有華美花紋的石柱，整齊地排列著，支撐著幾十米高的玻璃穹頂。

藤蔓纏繞而上，在玻璃上組成一個個凌亂又有序的花紋，在半空搖搖晃晃，撒下宛如碎星般的光芒。

安洛斯仰頭望着，不一會，就感到一陣目眩，大腦發漲。

半空，漂浮着數座沉重的書架，無數書籍逸散而出，飄飄蕩蕩，如同海中的游魚。

加百利·哈姆雷特校長，窩在如搖籃般高大而柔軟的羊腿椅上，漂浮在半空，銀髮如瀑布般垂下，散發着縷縷流光。

「你們來了。」

加百利校長合上書，笑道。

那雙遠比玻璃穹頂更深邃的銀色眼眸，落在安洛斯身上。

加百利校長隨手將書鬆開，書悠悠飄蕩出去。四條強健的羊腿騰動，踏上虛空的階梯，嗒一聲落回地面上。

「拜倫，」加百利校長轉頭，看向伸長耳朵的拜倫教官，「辛苦你了，你先出去吧。」

「好吧......」

儘管想聽八卦的心再怎麼熱烈，但給拜倫教官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忤逆校長大人的命令。

臨走前，拜倫教官瞥了安洛斯一眼，心內感慨：

能讓懶惰的校長大人親自召見，安洛斯·蒂安也算是獨一份吧。

「咔噠。」

木門關上，宛如殿堂一般的校長室內，就只有加百利校長和安洛斯兩個人了。

藤蔓微微晃動，書本漂浮在半空。

「茶還是咖啡？」加百利校長打破沉默。

「不用了，」安洛斯說，「反正哪個也都沒有吧。」

加百利校長一愣，接着仰頭大笑。

小小的捉弄沒有得逞，他反而更開心了，直笑得眼角浮現出細細的紋路。

「哈哈！是的，泡那些東西太麻煩了。」

「請喝水吧。」

男子手一揮，一個古董一樣的陶瓷壺飄來，纖長的壺口傾斜，從中流淌出涓涓清水，流入成套的茶杯中。

「謝謝。」

安洛斯禮貌道，接住茶杯，好奇地抿了一口。

咂巴咂巴嘴。

噫——這白開水怎麼沒味啊？

安洛斯將茶杯擱在雙腿上，坐回了輪椅，仰望向坐在高大羊腿椅上的銀髮男人。

俯視着他，加百利校長歪斜在椅子中，一手撐住下巴，緩緩感慨道：

「噩夢學派啊，真是多少年沒有見過了......我還以為這一學派已經滅絕了呢。」

加百利校長垂眸看向安洛斯，彎起的銀瞳中沒有敵意，只有興味與未曾消去的倦怠。

隱藏的秘密被揭開，安洛斯沒有絲毫的驚慌。

倒不如說。

如果這位娜梅莉亞、乃至整個紅玫瑰帝國的守護者看不出他的真實身份，那安洛斯才要感到詫異。

「你可真是鬧了個大事啊，」加百利校長嘆了一口氣，「所有用【藍妖精的吐息】圖案冥想的小巫師們，恐怕都會受到影響。」

安洛斯眨眨眼：「我很抱歉。」

「算了算了，」加百利校長揮揮手，「反正你肯定也沒有愧疚或悔改之心。」

聞言，安洛斯甜甜一笑，乖巧得很。

「作為娜梅莉亞的校長，我早在入學考試的時候，就應該把你丟到永恆烈日教團里燒成灰。」

「可是嘛......作為我本人，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巫師，只想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來的退休生活前，給自己找點樂子。」

我懂，混邪樂子人嘛。

「所以，我還挺喜歡你的，安洛斯。」

安洛斯抬頭，望進加百利校長的雙眼中，看到裏面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彷彿劇目的主角一樣。

「給我一個準信吧，安洛斯。」

加百利校長揚起一抹戲謔的笑容。

「你到底是不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