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8章

三天後，沈鳳歌和小蠻出現在天南島上，確切來說，是出現在天南島的一處沙灘上。而此地，距離那個沈鳳歌要去的地方，已經遙遙在往。

是在一個夜裡，遠處燈紅酒綠的霓虹燈距離此地遠了，到了晚間，雖還有一二露營的人，但人畢竟已不多。黑色的海水拍打著沙灘，發出嘩嘩的聲響。

沈鳳歌和小蠻出現在這裡，他凝視著遠處的海水，若有所思。

「你不開心？」小蠻突然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沈鳳歌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看到一雙澄清的眸子。

「感覺。」

沈鳳歌搖搖頭：「若說不開心，一直都不開心，但現在不是……」

「那是什麼？」

沈鳳歌沒有回答，目光看著小蠻，道：「有件事，我要與你好好談談，明天我要去做一件事，就不能帶著你了。這些日子，你已經跟了我太久，如果你同意不跟著我的話，我可以給你一筆錢，一筆足夠你下半輩子花銷的錢，某種程度上，你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我不要錢！」小蠻仰起頭道。

「那你要什麼？」

「要你這個人呀！」小蠻開口：「錢總有一天會花完的，但跟著你，卻永遠有飯吃，這個道理，我還是拎得明白。」

沈鳳歌沉默，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無言以對。沈鳳歌的性情是極克制的，在很多方面來說，也都足以稱得上優秀。然而小蠻的性格，卻是極其的不剋制，從各種角度上來講，都足以算是拙劣。因此面對這個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小蠻，沈鳳歌這樣有辦法的人，很多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滾開，死老太婆。」

「臟死了！」

「離我們遠點！」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罵聲從遠處傳來。一群男男女女在海邊露營，一個拾荒的老太太過來，撿拾遊客留下的礦泉水瓶等物，罵聲就是這群男女沖著老太太發出的。

沈鳳歌是冷心腸，這種事並不會刻意去管，可他身邊還跟著一個不招惹是非就覺得不痛快的小蠻。

小蠻在第一時間沖了過去，口中道：「幹什麼！」

「你是什麼人，想要多管閑事！」那群男女之中的為首一人開口，似乎是覺得自己是頭目，有領導作用。一言不合，竟揮手打向小蠻。

恰在此刻，一直白凈纖細的手伸出，擱在了他的手腕上。

「先生，這件事就算了吧。」

那個頭目回過頭，見一個模樣俊俏的年輕人立在自己身邊。他不肯熄滅自己心中的怒火，想要用力掙脫年輕人的手腕，幾次發力，臉上虯筋暴起，然後面紅耳赤，那隻手卻拿著自己，不動分毫。

「走吧。」沈鳳歌開口。

這群男男女女也是曉得厲害，屢次和沈鳳歌的目光對視，終於是敗下陣來，麻溜快的離開。

「算了，不和他們一般見識。」

「這種人一看就沒素質。」

「走啦，走啦。」

小蠻拉住沈鳳歌的袖子，問：「你為什麼不打他們。」

沈鳳歌搖搖頭，沒有回答小蠻的問題。那小蠻卻是把目光放在拾荒老太太面前，上去攙住她：「你沒事吧。」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大概同樣屬於流浪的人，有一種同情心在，小蠻問：「阿姨，你餓不餓，我給你拿東西吃？」

這老太太終日流浪在這片海灘上，靠撿拾遊客留下的垃圾生活，睡也不知何處睡，吃飯也不知何處吃。此刻小蠻把自己攜帶的食物拿來，她的確是餓壞了，狼吞虎咽的咀嚼著，過程中，用礦泉水擦了一把臉。沈鳳歌看到，這老太太雖然形容狼狽，但污垢下的眉眼竟然分為精緻。

想年輕的時候，她怕也是一個美人坯子，只是不知為何，會落到這步田地。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老太太嘆了口氣：「如果當初……我一定會好好謝謝你們，但現在，我什麼都沒有。」

「當初怎麼了……」小蠻下意識問。

「當初在這天南島上，也有我胡小蝶一席之地的，若非……」

「若非什麼？」沈鳳歌下意識問了一句。

「若非那個男人……」胡小蝶下意識抬起頭來，目光落在沈鳳歌臉上，忽然大叫一句：「呀，是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說著，她竟然大喊著向遠處跑去，看其恐懼的模樣，似乎擔心身後有一隻惡鬼正在追她一般。

「阿姨，阿姨……」

小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頭霧水，下意識想要追過去，卻被沈鳳歌拉住了手腕。小蠻一怔，目光看著沈鳳歌。

卻見沈鳳歌搖了搖頭：「別追了，追上又有什麼意義。」

小蠻這才罷休，道：「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見你就跑，似乎是把你當成了別的人。」

「應該是這樣。」沈鳳歌點點頭：「一個老太太，有些話是不可信的，誰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假的。」

「嗯。」小蠻點點頭，也就沒再提這件事。

兩人坐在岸邊，中間燃燒的一堆篝火，良久的沉默，之後飄忽的火焰在雙方中間。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殺一個人？」小蠻問。

沈鳳歌點點頭。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吶，壞人？」小蠻問。

沈鳳歌想了想，道：「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我只有小時候見過他一面，不清楚他算不算是壞人。」

「那你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他殺了我的師父。」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明白了。」小蠻點點頭：「你師父對你一定很好，你們兩個感情一定很深厚。」

沈鳳歌沒有回答，他低頭抿了一口酒，保持沉默。當然，他並不是不會喝酒，只是不願在陳世禮面前喝酒。在人前，他一直保持著重重的殼，只是不知道為何，在此刻小蠻面前，卻願意打開一條縫。

而沈鳳歌之所以保持沉默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蠻問『你師父對你一定很好』，的確，陳司晨臨死前將所有功夫傳給了自己，並沒有一絲私心，在這種情況下，他應該算是對自己很好的。

可二人相處也不過一夜而已，而那個時候的沈鳳歌也不過才五歲。一夜相處，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又能建立怎樣的感情呢。

可是，在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要殺死那個人。至於為師父報仇等等，也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真正的理由是什麼呢？

沈鳳歌是一個很理智的人，理智的人不屑於自我欺騙。在很小的年紀，他就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然後漸漸發現，在骨子裡深處，他對某某人有一種恨意。

那是刻在骨頭裡的東西，要打敗他，狠狠的打敗他，或者被他打敗……總之，是需要打一場的。至於能不能殺死對方，卻也並不重要。

沈鳳歌想了很久，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終於一邊思考一邊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有件事，是你必須要做的，這件事毫無意義，你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你知道，在你活著的時候，你必須完成這件事，哪怕付出生命……因為，好像你活著，就是為了完成這件事。」

沈鳳歌自顧自的說著，這些話是他從不曾對任何人說的，然而，也不知怎地，竟選擇在今日對小蠻說出口。當然，他心裡也不期待小蠻能聽懂，有些話他隨口說出來，就連他自己也不懂。

「我明白啊。」沒想到小蠻立刻回答，道：「我活著，就是為了找到我的父母。」

沈鳳歌一怔，看著她繼續說下去：「我從小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所以總想找到他們。現在的他們，應該已經死了，但我還是想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又為什麼會死……」

在噼啪的火苗中，沈鳳歌和小蠻聊了很多。沈鳳歌一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向來不屑於向某人傾訴心思。可是在今天，他說的已經足夠多了。

恍然回過神來，他發覺自己很久沒有再碰過小狗，因為那是他打發時間的工具。在今天沒有，難道是因為自己找到了更好打發時間的事情……

愣了愣，沈鳳歌突然看著小蠻，便是小蠻都覺得有幾分不自然了，她道：「你看什麼？」

「我今天對你說了很多話，有些話，我也沒想過有一天會說出口。」

「怎麼，難道你想殺人滅口。」小蠻頓時一激靈。

「不是。」沈鳳歌搖搖頭：「我是想，假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我想要和別人說話的時候，應該怎麼辦？」

小蠻愣住了，覺得臉上有些發燙。二人都沉默著，很久沒有說話，一種奇妙的氣氛卻在二人之間蔓延。

還是小蠻第一個回過神來，她忽然咯咯笑道：「我怎麼會不在呢，我說過，我會一直陪著你啊，海枯石爛，地老天荒，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沈鳳歌沉默，並沒有說什麼。小蠻忽然道：「今天夜深人靜，月黑風高，你覺得咱們是不是該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沈鳳歌的臉紅了，背過身去：「睡覺。」

「我說的也是睡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