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現在，慢慢轉過頭來。」葉歡拍了拍林頓的肩膀，緩緩說道。

林頓的雙腳有些發軟，這一刻，他心臟提在喉嚨，早已經停止了跳動，但體內血液流動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

他戰戰兢兢的轉過身來，肩膀一轉，半邊身子側過來，眼睛已經看到葉歡。

一柄斧頭從天而降，在空中帶過一道寒光，然後……血噴了出來。

在臨死之前，林頓終於完成了心愿，畢竟，他清楚了葉歡。而且還離得那麼近，所以看得那麼清。

但為何，他卻仍睜著大眼睛呢？

所謂有仇不報非君子，有恩不償是小人，葉歡未必是君子，但即便他是一個小人，也講究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葉大少何等人物，頭頂天，腳踏地，向來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一忍五年，他能忍到此時此刻，可以說，已經是極其的不容易。

直到現在，林頓死了，葉歡心中才略微好受些。往林頓身上踹了一腳，葉歡抓起他身上的鑰匙，打開後進了控制室。

目光轉了一圈，葉歡在很短時間內，便找到了控制底層電力的開關。也並不是因為葉歡來過控制室，所以清楚這裡的構造，原因是，一整面開關都亮著紅燈，只有其中兩排是亮著的。

葉歡將它們都摁亮了，但此刻也無法知道，下面是怎樣的情形。

而在黑牢底層，黑暗中，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著。葉歡不知道下面的情況，而他們也同樣不知道上面正發生什麼。

這種無聲無息的等待最是折磨人，更何況此刻每個人都是筋疲力盡。大家經過了太多殺戮和血腥，神經已經抵達崩潰的邊緣。

這種崩潰，可以隨時化作瘋狂的戰意，但同時，也能讓眾人陷入混亂。

主持大局的紅蜘蛛安撫著眾人的情緒，但同樣明白大家現在面臨怎樣的局面。不說其他人，便是紅蜘蛛自己，內心也有些焦躁。

葉歡現在究竟怎樣呢，上面的情況是否順利！

可惜，這個問題，紅蜘蛛內心，給不出答案。

為了安撫大家的情緒，紅蜘蛛之後帶著大家一起唱歌。

「這萬邦世界曾有我主宰。」

「大海波濤也因我澎湃。」

「如今在黎明中我獨自睡去。」

……

突然！

光明綻放，頭頂的燈光依次亮起，一盞，兩盞，三盞……然後是所有的燈，光明重臨人間，照的整片操場亮若白晝。

這一剎那，大家的感覺，不亞於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諾亞在方舟上看到橄欖樹……

希望終於降臨，大家最後等到的終於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紅蜘蛛整個人一激靈，臉上浮現激動的紅暈：最後的最後，大家終究是做到了！

「弟兄們，沖啊！」

不知有誰大叫了一聲，群情激奮。一看到這幅局面，紅蜘蛛立刻清醒過來，道：「快去裝備庫拿武器！」

這聲音提醒了大家，畢竟，靠著手中的斧子，鎬頭衝上去，那結果只是死路一條。

裝備庫的大門原先是封鎖的，但現在，已經不是太大的問題。原因是，黑牢大部分門，都是由電力控制，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簡單的短路就可以讓大門打開。

紅蜘蛛立刻帶人破開了裝備庫的門，大家走進來之後，看到的，是琳琅滿目的武器。

烏壓壓一片，抹著槍油，保養得好極了。

然後，人群立刻裝備上了武器，大家斜掛著各種武器，分別乘坐電梯，向頂層衝去。

這一刻，他們的就是下山的猛虎，掙鎖的蛟龍，假如面前有座山，他們要平山，有片海，他們要填海。

而此刻上面，亞坦也正處於壓力最大的時候。葉歡讓他把人拖住，但越拖對方的人數越多，己方的子彈很快消失殆盡，只有寥寥幾聲槍響，象徵著反抗不屈的靈魂。

亞坦心中也暗暗擔心，葉歡單槍匹馬去闖對方的控制室，這樣做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大呢？萬一他失敗了，那麼迎接大家的就只有死路一條。而通向上面的電梯井，其實是一個死路，只有一個人拿著一柄槍守在哪裡，那麼來多少就得死多少。

最危險的時候，往往是距離成功最近的時候。正在亞坦感覺壓力山大時，大片大片的槍聲在這個時候響起。

紅蜘蛛帶著人衝上來了。

砰砰砰！

在狹窄的甬道，每一顆子彈就代表一條性命被收割，而且，這子彈還是從大家身後來的。

「殺！」

「殺！」

所有的犯人可以說是悍不畏死，他們積蓄了太久的壓力。葉歡在黑牢內住了五年，其他人有的住了兩三年，有的住了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豬狗不如的生活，看著這幫黑衣守衛高高在上，任意欺壓大家。

大家不能反抗，只好選擇忍受。但這種忍受並不是憑空消失了，而是化作怒意在心中緩緩沉澱。往日沒有發作，以為是消失了，但終究是沒有消失。一旦有一個缺口，他們就會如鋪天蓋地的海嘯一般，席捲整個世界。

凡是以暴力開始的故事，最終只能以暴力來結束。

唯有暴力，能夠制裁暴力本身。唯有殺戮，能夠反抗殺戮本身。

戰鬥是一面倒的情形，黑牢的守衛根本沒有組成有效的反抗力量。他們的阻擊隊伍，很快被衝散。

黑牢的平靜延續太久了，這幫習慣了高高在上欺壓的人，其實根本不知道殺戮是怎麼會事。

但這些犯人呢，他們心中明白，闖出去大家是自由身，闖不出去，大家就是死路一條。在這種抉擇之下，每個人都可以把道德良心塞進鞋底，只拿著如獸般的殘暴往外闖。

野獸碰見好好先生，結束是如何可想而知。

這些人從遍布黑牢的電梯中闖出，見人便殺，逢人便開槍。反正，所有犯人都穿著牢服，這好分辨極了，只要遇到不是穿牢服的人開槍便是。

葉歡從控制室闖出來時，遇到的就是這樣一種局面。望著如豺狼一般凶暴的犯人，葉歡心中咯噔一下，吶吶道了一聲：大事不好！

果然，事情的發展沒有出乎葉歡的預料，眼前發生的不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屠殺。一場殘暴者對弱者的屠殺。

黑牢內，並不僅僅是守衛，有些人，他們就是生活在這裡，雖然日後會成為黑牢守衛中的一員，但現在不是日後，現在他們還只是……孩子。

孩子，女人，老人……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在持槍的犯人面前，都如豬狗一般被斬殺。

古時大戰，一旦破城，必是延續很長一段時間的屠殺。

當然，現在不是古時候，可是人性，其實沒有多少進步。

更何況，這些犯人對黑牢有刻骨銘心的仇恨，現在，一旦喧囂出來，根本沒人擋得住。

葉歡也不能。

葉歡不是好人，他對於這些黑牢的人，也談不上有多憐憫。但他並非草木，仍舊擁有人類共通的感情。

如果兩方膠著，就算讓葉歡殺多人他也不在乎，但是令其對手無寸鐵，束手就擒的人動刀，葉歡……下不去這個手。

「大家不要慌，快組織起來！聽我指揮！」葉歡站在走廊中央，大聲喊道。

然而，沒有任何用處。

問題的關鍵在於，大家已經不需要指揮了。哪怕黑牢能稍稍組織起來一些力量，情況也不至於如此。

但是沒有，所有人都像是紙糊的一般，一個衝鋒就狼狽逃脫。這種一面倒的情形，還需要什麼指揮，不過就是開槍……屠殺便是。

那一刻，葉歡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不能在這樣下去了，必須做些什麼！

葉歡看著窮凶極惡，如洪流一般洶湧的眾人，心中想到了這一點。

他立刻轉身，往控制室衝去，他知道哪裡有面向整個黑牢的廣播，能不能阻止眾人的屠殺，只能靠那裡了。

腳步飛快，中間遇到了好幾撥人，都是自己人，卻也是沒有發生什麼危險。

控制室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葉歡坐在麥克風前，深吸一口氣，將聲音調到最大。

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讓大家放下屠刀，下半輩子，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的生活，而不是如野獸一般生存。

「弟兄們！」葉歡的聲音忽然響起，一剎那響遍了整座黑牢，他聲音不輕不重，卻又莫名的磁性：「現在，我可以告訴大家，我們自由了！」

「喔！」

一陣歡呼響起，大家從骨子裡發出咆哮，蓋過了廣播的聲音。

「我們走了很久，走到了今天，只有大家自己明白，我們是多麼的不容易。」

「現在，我們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沒人再可以限制我們的自由，控制我們的食物，不允許我們的情感。」

「我明白大家的恨，因為我比所有人更恨，但是，活著總要以一個人般活著，而不能像一頭野獸。」

「現在……」葉歡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大家告訴你們自己，大家還是一個人，停止……屠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