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那一日，葉歡頭頂蒼穹，身迎冷風，腳踏大地，無比確認是在人間。但是，葉歡絲毫沒有這個感覺，這一剎那，他只覺得自己身處的是無間地獄。

身處之地是一個深坑，但此刻深坑已經被填滿，而填滿這深坑的東西是……

屍體！

一具具屍體，無數具屍體，每一具屍體都渾身赤果，他們有年邁蒼蒼，臉上布滿皺紋的老人，有年紀輕輕的少年，有身材苗條的女人，有佝僂的老嫗。

而他們的屍體都沒有腐爛，仍舊保持著死前的姿態，身體挺直，頭上布滿白霜。

所有的屍體都被凍在堅冰里，有些還睜大眼睛，宛若在注視葉歡。

葉歡彎下腰，劇烈的咳嗽，想要將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恐怖！深入骨髓的恐怖。

葉歡並不是一個膽小之人，多少次死裡逃生，早將他的神經錘鍊的如鋼鐵一般恐懼。但此刻，葉歡卻像那初降的幼獸一般，惶恐的看著這個世界。

葉歡驚愕的抬起頭，仰望蒼天，口中吶吶道：「自己這是在人間嗎？」

真箇如寒冰地獄相仿。

而葉歡也立刻確認了自己現在置身的位置。頭頂是灰濛濛的的天空，腳下是數億年積累的寒冰，遠處茫茫大海看不真切，風刮過，像刀子一般寒冷。

地球之大，但只有兩個區域是這種景象，一個是南極，一個是北極。

再看腳下一眼望不到邊的白色，葉歡確認，自己身處的不是北極，應該是南極大陸。

一開始，葉歡就猜測過，黑牢所在的位置，應該是地球上某處孤島，某種程度上，他猜對了，但他真的沒想到，這座孤島赫然是南極大陸。

然後，沒有立刻猶豫，葉歡踉蹌的撲向那扇緊閉的門，用自己身體可以發出的最大聲音呼喊。

「開門，我還沒有死，開門！」

南極大陸常年氣溫在零下二十度以下，而葉歡此刻身上，連一縷衣服都沒有。高速的風，迅速帶走葉歡體表的溫度，就算當初實力全盛時，葉歡也不敢在這裡待片刻，更何況現在。

低溫之下，自己的身體會迅速被凍僵，然後在短短的時間后，自己就會和身後的一具具屍體一樣，被凍成冰雕，長久的聳立在南極大陸。

葉歡不想死。

他自以為瞞天過海，假死逃生，但卻從沒想到，黑牢身處的地方是南極大陸，這座冰封大陸，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牢籠。

以天地為牢，蒼生皆無可逃。

所以，回去，重新回到黑牢，是葉歡唯一活下去的機會。

「開門，開門！」

現在葉歡倒在大門前，一次有一次的用手捶門，聲嘶力竭，像是要把嗓子里的血都喊出來。

最後的希望，唯一活下來的希望！

「開門，開門！」

呼呼的寒風刮著，滅絕一切生機，身周的冰川晶瑩剔透，美麗，但卻容不下任何生命。

葉歡看著面前的門，一次又一次的奮力敲擊，眼中淚水滴落，但在瞬間被凍成冰晶。

他跪在那裡，一遍遍的重複：「開門，求求你們了，開門……」

這是一個生者，對死亡最徹底的恐懼，也是對於生命，拼盡全力的嚮往。

他不想死在這裡。

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沒來得及做，怎麼可以死在這裡呢！

葉歡這一刻是真的怕了，天地無情，在天地之威面前，這一刻的葉歡懦弱如爬蟲。

天地無情，也從來容不得半點僥倖。

葉歡一遍遍的呼喊，真的希望在某一刻門會打開一條縫，有人伸手讓自己進去。但是，沒有回應，沉默是此刻最大的嘲笑。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力氣也越來越僵硬，感覺血液在體內里流動的速度越來越慢，思維也變得吃頓，但思緒卻又變得清醒起來。

據說，人死的時候，會在腦海里將過去的人生過一遍。當然，這只是據說而已，也沒有人可以向死人求證。

而葉歡此刻腦海中，的確浮現往事，從自己出生，久遠得似乎根本沒有存在過的記憶，也在這一刻浮現腦海，然後……

不，自己不要回憶，自己還不要死，有些遺憾，自己要活著彌補，還不願意死亡！

「開門，開門……」

終究是氣息越來越弱，聲音已經無法聽見，忽然，葉歡的身體倒下，嘴唇仍舊不斷開合，恍惚說的是：「開門，開……」

……

等葉歡再次醒來的時候，真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極勉力睜開眼睛，周圍一片黑暗，若隱若現有一道光。

只有這一道光，沒有帶來半點光明，反而將黑暗沉襯托的更加濃郁。

「這是……地獄嘛？」葉歡發出微弱的聲音。

呵！

一聲嘲笑響起，但葉歡對這嘲笑沒有半點憤怒，感受到的只有親切。

自己還活著，活著就好，活著就什麼都來得及，活著……真好。

「葉大少吶葉大少，你可也真是福大命大，若非我多看了一眼監控，你還真就死在外面了。」

伴隨著聲音，一個人影緩緩從黑暗中走出，出現在葉歡面前。葉歡沒有猜錯，這個人果然就是白雪。

今天的白雪和往常不同，往日冷冽的她，今天的她眉梢眼角帶著輕鬆和得意。

白雪的確很得意，她喜歡讓強者屈服，葉歡的突然死亡，終究是讓她心裡空落落的。而結果葉歡竟然沒死，還跪在地上，哭得和一個孫子一般。

這讓白雪的心情十分得意。

「這是哪裡？」

「黑牢的重症病房。」

「多久了？」

「一個月。」

「原來又一個月了。」葉歡吶吶的道了一聲，縮緊了自己身上的被子，他現在還是感覺冷，特別冷。

白雪得意的看著葉歡，她喜歡看一個強悍的人露出脆弱的模樣。

「謝謝。」

白雪一怔，從葉歡口中竟然道出這兩個字。不由得，白雪的眸子里，散過一絲錯愕。

不管白雪信不信，葉歡這兩個字都說得情真意肯。他恨這座黑牢，也恨這座黑牢的每個人，若有機會，葉歡一定會親手將這黑牢砸破。但是，這一次，如果不是白雪，葉歡真的就死在了外面。

在死亡的恐懼面前，任何向其伸出手的人，都值得說一聲謝謝。

「因為這一次，下一次，我不會殺你。」

白雪一楞，大感匪夷所思，她呆了很久，才確認這句話是從葉歡嘴裡說出來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竟然說要放我，難道你不知道，我現在隨時可以殺了你。」

葉歡終於抬起頭來，眸子里難免有一絲黯淡的光彩：「我知道你不會的，好幾次了，若要殺我，早就殺了，不用等現在。這次你們又肯救我，證明，我對你們而言，還是有利用價值的，雖然我還不知道，這價值是什麼。不過，我還是感謝你，下次你落在我手中，我不會殺你。」

白雪詫異的看著葉歡，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很冷靜，極端冷靜。在生與死的界線上走了一圈，他沒有被擊垮，反而保持這冷靜思考的能力。

真的有些可怕了呢！

但這並沒有讓白雪怯懦，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勝之心，她一拍手，道：「好，我等著那一天。」

葉歡搖搖頭，下巴擱在膝蓋上，腦袋暈暈沉沉的，好多事情沒想明白，他要好好想想。

白雪臉上的表情恢復了冷冽，忽然道：「這次你假死越獄，可知道，是一定要被重罰的。」

葉歡點點頭：「現在要開始了嘛。怎樣懲罰，還是電刑？」

白雪搖了搖頭，這個人神經強大得恐怕，電刑除了給他帶來些皮外傷之外，沒有任何作用。況且，葉歡現在的身體，的確已經經不起摧殘了。

「不是電刑……而是，禁閉。」

黑牢內的刑罰有很多，電刑卻並不是最恐怖的，真正恐怖的刑罰是禁閉。

犯人被關在一個封閉的房間內，只有一道小洞可以送進來食物。安靜，沒有任何聲音，黑暗，見不到一絲光線。

人總是社會性動物，需要和人交流，再強的漢子被丟進禁閉室，沒有一天就撐得受不了。

那個時候，一絲風，一道最微弱的光線，都可以成為令內心歡心鼓舞的東西。

寂寞，孤獨，總是最折磨人的東西。有些神經強大者，可以撐一天，再有甚者可以撐兩天……但能夠撐過三天的人，從來沒有。有些人，被從禁閉室放出來之後，直接精神崩潰了。

「黑牢現在最高的記錄是兩天半，我希望你打破這個記錄。」在禁閉室門口，白雪冷笑道。

葉歡沒有吭聲，主動走進了禁閉室，門在其後面關上，所有的光線都被隔絕了。

那一剎那的感覺，就像是葉歡被整個世界拋棄一般。他沒有做什麼，盤腿坐在地上，身子蜷縮成一團，聳拉下腦袋。

葉歡沒有撒謊，他現在的腦袋真的很亂，有很多事湧上來，卻抓不住線索。所以，他需要一些時間，把好多事情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