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十一章
無邊桃葉蕭蕭下，紛紛桃葉之中，葉歡淚流入注。
被刻意壓制許久的情感，終於在這一刻，宣洩而出。而堅固的精神堤壩，一旦破開一個口子，便再難收拾。
事實上，葉歡自從得到消息之後，一直在安慰自己。
安慰自己說，憐花大師已經一百一十三歲了，人生自古誰無死，活到這個年齡，也已經足夠。
安慰自己說，憐花大師一世英雄，已經比這世上太多人，活的要值得。
安慰自己說……
安慰自己說了很多話，可這些統統無用。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人又不是機器，不可能沒有感情的。
翻來覆去，最後，心中壓抑的一個想法終於冒了出來。
我葉歡在這世上，沒有師父了！
葉歡從小頑劣，父母又忙於事業，因此，他和父母的關係，並不是很好。感情是有的，但相處不太融洽。
十六歲便被送到了隱龍寺，在人生最重要的五年內，站在他身後，打他，罵他，教他，護他之人，是憐花大師。
都說師徒如父子，可葉歡和憐花大師之間的感情卻要勝過父子。
葉歡，在這世上沒有師父了。
再無一人，可打他，罵他，教他，護他……這世上，無一人再是葉歡師父。
而生活，就是如此，沒了就是沒了。一點法子都沒有。不能存檔，不能重來，你只能接受這一切。
老想著，師父生前還在時，自己如果多陪在他身邊，便是聽他數落幾句也是好的。
但是，現在師父都沒了，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沒意義了，無法改變，只能接受。
這就是活著。
葉歡淚流入注，哭了好久，哭得嗓子都啞了。
張白鳳默然站在身邊，沒有開口安慰，只是默默的陪著葉歡。
「跪下！」
張白鳳忽然開口，沖身後的李青夢和妙玉道。
二人跪在地上，抬頭看著張白鳳。
張白鳳開口道：「你們記得，這裡葬著的，是你們師父的師父。天大地大，師父永遠是師父。你們兩個同出一門，日後要好好護持。」
「嗯。」李青夢也被周圍的氣氛感染，沖妙玉道：「小妙玉，以後師姐會照顧你的，你有什麼事，都告訴師姐。」
張白鳳無奈的撇撇嘴，道：「錯了，錯了，她是你的師姐，她是親傳弟子，你只不過是個挂名弟子，事實上，你連叫她師姐的資格都沒有。唉，罷了罷了，今天我就做主，把你收入門下。」
李青夢表情無奈，沒想到自己還有被鄙視的時候。
無可奈何，向妙玉行了個禮，算是正式從挂名弟子，被葉歡收入門牆。
「你們兩個，今夜就在這裡跪一宿，算是儘儘弟子的情分。」
葉歡哭了很久，淚水都已經苦幹，嗓子都已經發啞，等天黑了，他才被張白鳳扶著回到客房，安排他睡下。
葉歡自然是睡不著的，睜大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天花板。
腦袋裡嗡嗡作響，在想為何師父就如此去了，為何師父生前，自己沒有多陪陪他。
凈是這樣一些無解的問題，渾渾噩噩，思維也不知道飄飛到了哪裡去。
吱呀一聲，門輕輕開了一條縫，張白鳳提著一隻木箱走進房間，無奈的看了葉歡一眼，在他床邊坐下。
床上，葉歡平躺在哪裡，整個人雙目圓睜，淚水已經流幹了，眼睛中，一絲光彩都沒有。
張白鳳伸出手，握緊葉歡的掌心，輕輕道：「葉歡，我在這兒呢。」
葉歡也不知聽見沒有，眼珠一動不動，只是擱在張白鳳掌心的手，輕輕伸縮了一下。
張白鳳嘆口氣，道：「葉歡，去的人已經去了，活的人還得活著。這時候，你傷心也是無用，你應該打起精神，想想如何替大師報仇才是真的。」
報仇！
終於提到這兩個字了，剛才葉歡一個人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但唯一有兩個字，是他思維不敢觸及的。
這兩個字就是——報仇。
葉歡何嘗不想報仇，東方蘇蘇現在還生死不知，葉歡何嘗不想救她。可想做卻無力做到，是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每當葉歡想起這一點，內心就像是刀割一般難受。
「報仇，我還有能力給師父報仇嘛？」葉歡伸出右手，手腕不停顫抖。
張白鳳沒有回答，拿出手上的木箱擱在桌子上，道：「這是憐花大師托我給你的，但我知道，你一直沒有打開。這次我特意從龍城帶到這裡，我覺得現在，你應該打開看一眼了。」
回頭望了葉歡一眼，道：「你不會讓我扶你起來吧。」
葉歡搖搖頭，從床上爬起，站到了桌子前。這口箱子，他怎麼會不知道吶。在梧桐中學，他無數次想打開這口箱子，想要看看裡面是什麼，但卻沒有勇氣。
「現在是時候了。」張白鳳道。
葉歡點點頭，伸手拂過箱子，咔吧一聲，將箱子的鎖扣打開，雙手緩緩的，幾乎是顫抖的，將箱子掀開。
葉歡看到，箱子內是一把劍，通體漆黑，上面有一道道的紅色花紋，劍鋒不利，但拿在手中卻又一種冰涼沉重的感覺。
「這是……」葉歡一怔，手握緊這冰劍，內心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張白鳳抬起頭，看著葉歡道：「這就是你的兵器，老狗牙。」
「老狗牙不是這個樣子的……」
「憐花大師將你的斷劍帶走，將刀劍合一，重新打了一口劍。他讓我告訴你，你的境界到了，已經不需要一刀一劍了，該是讓刀劍合一了。」
「好劍，好劍……」葉歡吶吶著，眼睛中又有淚水閃動，他搖搖頭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配得上這把劍嘛。」
對於一名修行者，葉歡自然知道這柄劍的價值，但是他右手的經脈已廢，此生都沒有辦法再握劍了。
張白鳳看著葉歡，道：「劍匣內有一句話，是憐花大師留個你的，你自己可以看看。」
葉歡低下頭，才正式審視這口裝劍的劍匣，只見在劍匣的底部，刻著一句話。
「天心，吾兒，斷劍有重鑄之日，人呢？」
那一刻，葉歡的淚水奪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