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二章

月圓之夜的那天，金陵城還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月明星稀，白雲縷縷。但從那一夜開始，好天氣便一去不復返了。

從第二天開始，下起雨來，粉條般的大雨從空中嘩啦啦落下，天空中彤雲密布，烏雲像一塊塊黑色的石頭壘起來，然後一直往人的頭頂上壓，直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天氣不好，人的情緒就容易受到影響，這幾天，沈家眾人的心情都不太好，所有人都是一副愁雲慘淡的模樣。

向楚才失足跌下樓梯而死，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匆匆而又隆重的，在金陵城的大雨中，沈家為向楚才進行了葬禮。

唯一的好消息是，意外昏迷的沈天仙終於醒來，開始操持家事。在向楚才的葬禮上，她哭得涕泗橫流，比天上的大雨還有磅礴。

人死人生，人喜人悲，日子總還是要往下過的。從來也沒見過，時間會因為某人的喜悲而放慢腳步。

捻指，是八月十八。

這一天，雨還在下，淅淅瀝瀝，密不透風的雨，在眼前掛出一道白色的雨幕。

葉歡站在屋檐下，望著眼前的雨，伸出手掌來，接了幾滴水，雨珠在他的掌心砸成碎屑。

隔著好遠，透過雨幕看到，竹林精舍的門口，一輛車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身穿黑色外套的女人。

她撐著傘，一步步靠近，隔著雨幕，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見高跟鞋踩在水窪中，濺起一片水珠。

漸漸走得近了，已經可以看清楚她的相貌，不是沈天仙又是那個。

沈天仙今天穿著一件西服外套，下身也是一件黑色的修身鉛筆褲，一身黑色的打扮，令她的表情顯得有些肅穆，也帶著愁容。

走進房間，將傘收起來，淅瀝瀝的水珠，順著傘尖流淌在紅木地板上。

「葉先生等著急了吧，天氣實在不好，路上耽擱了。」沈天仙將頭上散亂的頭髮撩在耳後。

「雨確實太大，我還以為沈大家今天不來了。」

葉歡轉過身，在房間內坐下，房間的桌子上，已經有沈先生事先令人安排好的酒菜。

兩葷兩素，一瓶白酒，菜樣並不複雜，卻極為精緻。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沈家這樣的千年家族，若論講究，這世界上還真沒幾人能比得上沈家。

「有約在先，怎敢失信。」

沈天仙解開胸前兩顆扣子，稍微鬆了口氣，雨畢竟太大，撐著傘的沈天仙也濕了小半衣服，褲腿還有點點泥濘。

髮絲貼在臉上，沈天仙整理了一下，將髮絲撩在腦後。

如此，她在在桌子旁坐下，正面面對著葉歡。

為自己和葉歡滿滿斟了兩杯酒，沈天仙雙手捧著酒杯，開口道：「這幾日，多謝葉先生相助，這杯酒，我敬葉先生。」

雙手捧著酒杯，在這句話說罷后，沈天仙仰起頭，透明的酒液，順著喉嚨流入腹中，一飲而盡。

葉歡看著這一幕，忽然心中一盪，沈天仙喝酒的氣勢，倒真有一種江湖兒女的豪情。

葉歡被這豪情所感染，也同樣端起酒杯，將杯中酒灌入口中。

酒液剛流入喉嚨，就感覺到一種火辣辣的燙意，葉歡下意識張大嘴巴，詫異道：「這酒好烈！」

「三年新出窖的杏花村，如何能不烈！」沈天仙咯咯笑了：「怎麼，葉先生不善飲酒？」

美人輕抿著紅唇，眉眼看著葉歡，眼神中若有若無，還帶著一種輕蔑。這種風情，無緣親見的人，怕是不能體會。

葉歡心中一盪，感覺心中再烈的酒意，也被這風情化開。他不想被沈天仙看小，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頭統統灌入腹中。

「酒逢知己千杯少，有沈大家這樣的美人對飲，便是讓葉某淹死在酒池肉林中，也只是樂意，何苦區區半斤杏花村。」

「葉先生果然好氣魄。」沈天仙贊了一聲，起身向房間的窗戶出走去。

酒為色之媒，兩杯迷魂湯下肚，葉歡就感覺雙眼混混沉沉了。他望著沈天仙的背影，兩條長腿在視線中一前一後的擺動，被鉛筆褲包裹的小臀，窈窕扭動，吸引了葉歡的所有視線。

葉歡一時，看得也呆了。

「今日八月十八，是一年之中錢塘江大潮最壯觀的時候，從這裡看去，潮景最好。」

沈天仙說著，便雙手拉開了窗戶，一瞬間，風雨便透窗而入，沈天仙的長發被揚起，雨水濺在她臉上，沈天仙慌張遮住臉，一瞬間模樣有些狼狽。

這狼狽的模樣，更是別有一種風情誘人，葉歡從背後看著她飛舞的長發，忍不住贊了一聲。

「好美！」

沈天仙重新回來，坐在葉歡面前，頭髮已經濕漉漉的，胸前的衣服，也被濕了大半。

她瞪了葉歡一眼，眼神中竟然有一種撒嬌的意味，葉歡一時挪不開目光，眼神更加直接暴露。

沈天仙將上衣外套的扣子解了，如此才稍微舒服些，發覺葉歡依舊注視著自己的胸口，她開口，道：「葉先生，莫要放肆了。」

葉歡哈哈笑了一聲，緩解了尷尬：「沈大家如此美人，我多看兩眼，也是正常，真若一眼不看，豈非是對沈家的不尊重。」

沈天仙這種身份的人，平日里遇到的每個人，都不敢對她有半點不敬，莫說，多看她兩眼，便是大聲說幾句話都不敢。如葉歡這般無恥又無賴的人，沈天仙還真的是很少遇到。

「來，我請葉先生喝酒！」沈天仙拿起酒杯，推向葉歡。

二人杯來盞去，窗外的風雨聲嘩嘩作響，不知過了多時，兩人的臉頰因為被酒意熏得，而有些泛紅。

這一喝起酒來，葉歡不由得對沈天仙刮目相看。來者不拒，杯到酒干。葉歡怎會想到，曾經的江湖第一美女，如今殺伐果斷的沈家家主，竟會有這種氣魄。

酒喝半晌，潮汛未至，葉歡擱下酒杯，望著沈天仙道：「沈大家，家裡的事情可處理完了。」

沈天仙微微點點頭：「他已經葬了，一些事情也慢慢平靜下來，算是，處理完了吧。」

葉歡看著沈天仙的俏臉，眉梢眼角，卻也是藏著愁緒。

「沈大家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有心事？」

沈天仙一怔，咕咚將面前的酒幹了。她抬頭，沖葉歡道：「葉先生慧眼如炬，我這點事，是瞞不了葉先生的。說實話，我這次過來，除了是陪葉先生喝酒外，確實還有件事要求葉先生的。」

「喔，什麼事？」葉歡笑道：「我的脾氣，沈大家應該了解。我這個人是不會白幫忙的，而且出場費還不低。」

沈天仙目光轉了一圈，最後重新落在葉歡身上，看著他道：「現在，整個竹林精舍的人都被我遣走了，整座大山，已經被風雨阻隔，風雨大山之內，只有我和葉先生兩人。」

葉歡卻是沒想到，沈天仙竟然如此鄭重其事，他沒有說話，目光看著沈天仙。

「法不傳六耳，有些話，我是想對葉先生一個人說的。」沈天仙又咕咚灌了一杯酒，似乎鼓起勇氣，看著葉歡道：「葉先生是通達透徹之人，實不相瞞，即便你我為敵，但了解到葉先生為人後，我也是不得不說一句，天下能與葉先生比肩之人，怕是沒有。」

「沈大家繆贊了。」

沈天仙搖搖頭：「葉先生不必謙虛，我說這番話，不是刻意奉承葉先生，是心裡的實話。實在說，我這幾日，心情是有些不好的。心裡像擱著石頭，有些事情想也想不明白。我身旁，確實也沒有刻意交心的人。今日，我想借著酒，向葉先生請教，希望葉先生能幫我解惑。」

葉歡心中一動，沈天仙如此，看來是把本大少當成心理醫生了。他望著沈天仙的臉，並沒有開口，心中也是明白，無論如何，沈天仙都會說下去的。

果不其然，沈天仙的目光沒有看葉歡，自顧自的便言道：「這幾天我在處理向楚才的葬禮，在他的墓前，我哭得很傷心，但……說句實話，看著他墓碑上的照片，我並沒有覺得多傷心。」

「葉先生，我覺得我應該傷心的，畢竟，我也曾真正喜歡過他，那時，我的喜歡是不假的。可為什麼現在，我竟然變得如此冷漠。也可以說，是我逼死了向楚才，我本來應該覺得自責愧疚才對……但是，我又必須承認，我心裡一點也不。甚至看到他死，我心裡鬆了口氣。」

「葉先生，你是否也覺得，我真是一個無情無義，沒有人性的蛇蠍女！」

沈天仙望著葉歡，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葉歡明白，此刻她臉上的痛苦是真的。

但同時葉歡也明白，沈天仙說這些話，並不是因為她心懷愧疚，覺得對不起向楚才。而是她真的感覺不到愧疚，卻因為所受到的道德教育，讓她必須愧疚而已。

說白了，有些道理她明白，但她不敢說出口，今天想要借葉歡的口說出，為自己的行為找出道德支持。

葉歡點點頭，伸出手，道：「請，沈大家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