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一章
有時候，率先說出對不起的人，並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往往，是因為這個人更有底氣認錯。
此刻，沈天仙率先說出口這三個字，目光望著向楚才。
向楚才的嘴巴開合兩下，想要開口道什麼，卻又沒有說出口。
最後，他長嘆一聲，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不過，我說的錯，並不是我不該殺你。而是，我太蠢了，算計不到。但這件事，我不後悔。」
「你真的沒有想過，我死了，你將一無所有？」
「不，我不是一無所有。」向楚才搖搖頭：「的確，沈家給予我的一切，我都會失去。但是，沈家從我身上拿走的，也會重新回到我身上。」
「沈家拿走了你什麼？」
「自由！我的自由。」
向楚才揚起頭，目光與沈天仙的目光對視，若隱若現的火花閃現，二人誰都沒有避讓。
「你死了，沈家也將沒有我的立足之地，這一點，我不是沒想到。天仙，你知我，當初我娶你，並不是圖你沈家的財產，今日殺你，也不是為了沈家的財產。你說的幕後黑手，其實並沒有這個人的。我只是知道，如果你死了，下半輩子，我將作為向楚才活著，而不再是作為沈天仙的丈夫而活著。」
「有件事，你或許不知道，我心裡，有了個女人。」向楚才道出這句話，發現沈天仙的臉色變了變，他開口道：「你別誤會，我們之間沒什麼。你也知道，憑你的本事，真如果我們有了什麼，你也不會不知道的。」
「她是我的網球教練，年紀不大，當然，模樣也沒有你漂亮。這天下，有幾人能和江湖第一美女相比呢。說實在的，她是處處都不如你的，之所以有心跟我在一起，看我的錢，比看我的人多一些。」
「但是……在她面前，我是一個男人。而在你面前，我稱不上一個男人。」向楚才道：「我今年四十歲，即便從沈家離開，我向楚才也不是酒囊飯袋之徒，憑我這雙手，多多少少能撐起一片天地的，養得起一個女人，兩條狗的。」
聲音沉默下去，向楚才的第二支煙，也快要燒到手指。他最後抽了一口，把煙在腳底下碾滅。
再抬起頭來，望著沈天仙道：「事情真就是如此，從來沒有什麼幕後黑手。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沒想到，論身份，我不如你。論玩陰謀詭計，我還不是你的對手。天仙，要殺要剮，你如何處置，都可以。念在夫妻情分上，當然，如果我們之間還有得話，你給我個痛快。」
葉歡坐在門口，默不作聲的抽煙，心中卻是一直在觀察沈天仙的動靜。沈天仙究竟會如何做，葉歡心裡也是好奇的。
當年沈天仙嫁給向楚才，其實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堂堂沈家的公主，未來金錢帝國的掌舵人，卻要嫁給一個普通人。
這件事，想也知道，沈家當初會怎麼反對這門婚事。
葉歡想不明白，當初死也要在一起的戀人，為何今朝，卻是要彼此去死？
世事造化，真就弄人至此嘛？
沈天仙一直保持著沉默，很久沒有開口，她也不知該如何抉擇。事實上，沈天仙和葉歡其實是一類人，他們這種如野獸一般生存的人，都習慣性的扼殺所有可能的危險。
放虎歸山，生之大患，沈天仙不會做這種蠢事。
但是，面對低垂著的頭向楚才，沈天仙心中有些不忍，當年校園內，那個叱吒風雲的男生，彷彿又重新回到了心頭。
無論現在自己和向楚才是何等關係，但是當初，自己是真的愛過那個男生的。
若論當初，何必今日……
「你走吧……」沈天仙長長嘆一聲，揮了揮手。
向楚才一怔，詫異道：「你不殺我？」
沈天仙地垂下頭，輕輕的搖了搖，想要開口，喉嚨內，卻像是梗著一柄刀一般，一個字也吐不出。
向楚才站了起來，想要靠近沈天仙，腳步卻愣在哪裡。他臉上的表情凝重糾結，心中也像是揣著十萬把刀子一般，銘心刻骨。
「天仙，如果你不是沈家家主，或許，我們不會是這樣。」向楚才長長的嘆息一聲，最後沉重道：「對不起……」
最後，他終於還是說出了這三個字，一字一山重，三座大山砸下來，砸出一片沉重。
他轉身，邁步向外走去，葉歡的腳踩在門口，攔住了他的去路。轉過頭，葉歡看著沈天仙，要聽他的最後意見。
「葉先生，你放他走吧……」沈天仙苦澀道：「不要讓天仙，擔上殺夫的惡名……」
葉歡沉吟了一下，以他的小人之心，自然不會以為，是沈天仙動了一念之仁。他更願意把這理解為，沈天仙是要自己殺了向楚才，這自然，沈天仙就不用擔什麼殺夫的惡名。。
可是，葉歡又不是什麼傻瓜，更不是什麼捨身為人的人物。沈天仙不擔這惡名，葉大少更不會助人為樂。
他笑笑，將腿收開，沖向楚才道：「向先生，一路走好。」
向楚才大踏步的走出門口，咚咚咚的腳步聲，響在葉歡和沈天仙耳邊，最後漸行漸遠的消失。
沈天仙的肩膀，忽然顫抖起來，她低垂著頭，長發遮住了她的俏臉。
「沈大家，你如何了？」葉歡道。
沈天仙搖搖頭，望著葉歡，擠出一個微笑：「這件事，多謝葉先生相助了。」
如沈天仙這樣的人，其實和葉歡一樣，二人都屬於強悍的。而所有強悍的人，都有一個特徵，那就是，不會在人前哭泣。
「若不是葉先生，怕我今日就去了。」
「不，都是沈大家運籌帷幄，你這處苦肉計，就是想引出幕後的黑手。但最終，也沒什麼黑手。我其實，沒幫上什麼忙。」
「終究是葉先生相助，畢竟，這件事一出，沈家我也沒什麼可以信任的人了。」
如沈家這般的大家族，家中一分一毫，都是利益。沈天仙身為一家之主，向外要面對來自四面八方，包括葉歡的壓力。而在內，也要面對每個人向外的張力。
這一次，沈天仙要引出家中的內奸，事實上，除了葉歡，她還真沒什麼人可用。
在竹林精舍那一夜，葉歡和沈天仙相談良久，談的，自然不是什麼風月，而是這件事的謀划。
某些事，葉歡猜的是不錯的，他所住的房間，的確被沈天仙裝了竊聽器。葉歡雖然檢查過，但真也是查不到。
不過，沈天仙知道這件事，並不是因為偷聽了葉歡的談話，她早就知道了向楚才的算計。那一夜密會，不過是想把葉歡，從向楚才的陣營拉過來而已。
而之所以葉歡肯和沈天仙合作，沒有選擇向楚才，原因也是十分的簡單。
如果選擇一個夥伴的話，葉歡自然更願意選擇一個聰明人，而不是一個傻瓜。
在向楚才和沈天仙兩人之間，誰是聰明人，誰是傻瓜，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更何況，沈天仙還是一個美女，所以，葉歡的選擇，也更就一目了然了。
葉歡知道沈天仙現在的心情絕對不會好，他開口道：「沈大家，我先去了，我估計，你還得在床上躺兩天。我們下次見面再聊。」
「多謝葉先生體諒。」沈天仙道：「八月十八，還有兩天，竹林精舍，我擺宴請葉先生。」
「到時候我一定到。」
葉歡笑笑，邁步就要向外走去，剛邁出一步，迎面就咚咚跑過來一個人。
他腳步匆匆，急的滿頭大汗，看神情像是發生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走到病房門口，看到葉歡竟然在，先是驚了驚，繼而看到沈天仙已經清醒，又是驚了驚。
不過，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大了。他也顧不得震驚，開口道：「老闆，老闆……」
「慌慌張張，究竟是這麼了？」沈天仙冷喝一聲。
葉歡也停住了腳步，好奇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這沈家的手下氣喘吁吁道：「向先生死了……」
轟！
沈天仙胸前如中一箭，崩潰般的坐在病床上，開口結結巴巴道：「他死了，他死了……他怎麼死的？」
「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像是失足掉下的，摔到了腦子。」
「這……」
「喔，對了，向先生臨死前，模模糊糊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沈天仙立刻站起來，雙目灼灼的盯著這名手下。
「他說，他說……」這手下被沈天仙的目光嚇得一條，半晌，才把一句話道完整：「他說的好像是：沈大家愛體面，他就給沈大家一個體面……」
咔嚓！
恍惚中，像是聽到一個聲音，這或許是心碎的聲音。沈天仙全身發軟，一下癱坐在地上，長發遮住了她的臉，在一瞬間，她涕泗橫流，淚如雨下。
在這一刻，沈天仙哭得像是一個淚人一般。葉歡看著這一幕，輕輕搖搖頭，在這個時候，所有的強悍都毫無用處，所有的強悍，也全然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