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士為知己者死。

不是親歷者可能永遠無法體會這話中的深意。在迷途中掙扎，平困潦倒，空負才學卻沒有施展的餘地，沒有人理解，也沒有人願意去理解，也沒有一個人相信你的能力。而在這個時候，卻有人願意伸出手，給你一個施展的舞台，讓你盡情釋放光彩。

韓雲龍家境清貧，父母都是流水線上的工人。能夠脫離油污味的機械，執筆任教，他一直被視為父母的驕傲。但只有真正步入社會才明白，像他這種沒有背景關係的人，嚮往上爬每一步都是萬分艱難。

父親在飯桌上用一斤白酒換來一個進入四中實習的資格，可是想要將實習兩個字去掉，換成正式老師，卻難如登天。

無數次被難為，學校抓著正式教師的名額不給自己。有時候韓雲龍就感覺自己像是在眼前拴著一隻蘿蔔的蠢驢，使足了勁兒向前跑，卻始終吃不到這枚蘿蔔。

直到葉歡的突然出現，他不明白自己當天如何鼓起勇氣，衝到葉歡面前。而葉歡又是如何肯讓自己這個一無學歷，二無特長的人擔任年級組組長。

這幾乎是可以稱之為盲目的信任，與之伴隨其來的，是尊重，金錢，這些自己夢寐不到的東西。

而葉歡只是說，拿出於此匹配的能力。

韓雲龍自問沒什麼能力，誰也不是天才，自己更不是。他只有拚命去做，努力把這件事做好，一切只為不辜負葉歡的信任。

於是，才有了學生自殺事件。

韓雲龍自己也明白，曹長安的自殺，自己難辭其咎。他早已決定，站出來承擔這一切，可是自己提出來，還是被別人說出來，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韓雲龍在心底發出一聲嘆息，忽然覺得房間內的氣憤有些沉悶。他站起來，道：「我，我去透透氣……」

沒人阻攔他，在韓雲龍出去之前，宋凰音還在和葉雪進行最後商量……

韓雲龍一個人離開綜合樓，站在大樓下，這個時間，高三沒有一家教師在上課。同學們的****依舊在繼續。

韓雲龍掏出一顆煙，默默點燃，煙霧咽入喉嚨，忽有些噁心，韓雲龍劇烈的咳嗽幾聲。

發生這麼多事，韓雲龍也早已病了。他有好幾天睡不著覺，伴隨著的是每天無休止的咳嗽。但他沒有倒下，依舊強撐著身體，想要和梧桐中學一起度過這一關。

站在大樓門口，無數學生從門前路過，那種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在他們眼中，自己大概是一個殺人兇手吧，是自己逼死了曹長安。

韓雲龍嘆口氣，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他付出很多，自從進入梧桐中學后，沒有一個晚上，睡眠超過四個小時。

但最後，換來的卻是所有學生的憎惡。沒有一個人再相信自己，甚至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什麼。

或許，只有一個人還願意相信自己？

韓雲龍目光看向遠處，而唯一相信自己的那個人，現在還一病不起。

唉……

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醒來？

張立群和幾名保安抬著巨大木盒從樓前經過，看到韓雲龍時，主動招呼道：「韓老師，開完會了？」

「沒，沒呢。」韓雲龍道：「王強呢，怎麼沒看到他？」

「王強請假回老家了，葉校長批得假。」張立群道。

「什麼，葉校長醒了？」韓雲龍詫異問。

「嗯，早上醒的，這不，讓我們買了一個撞球桌送來。」

「這……」

韓雲龍猶豫一下，再想自己是不是要去給葉歡打個招呼。畢竟要走了，是要說聲再見。仔細想了想，韓雲龍輕輕搖頭。自己還是不要去打擾葉歡，發生這樣的事情，葉歡心底一定也不開心。

可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韓雲龍心裡想到，葉歡年輕，衝動，有魄力，但畢竟是太年輕了，一些問題，他也沒有辦法解決。

搖搖頭，韓雲龍重新返回樓上，宋凰音仍舊在和葉雪進行最後爭辯。

「這件事能不能再想想，我們看看有沒有其他解決辦法？」宋凰音不死心道。

「不能再商量了。」葉雪道：「葉歡辭職，開除韓雲龍，賠償學生家長，處理罷，課學生，這些事情都必須馬上做。」

「可葉歡畢竟現在還是校長，我們是不是需要與他商量？」

「與他商量？」葉雪冷笑一聲：「他現在一病不起，與他談什麼？難道是讓他去把周德彪，記者，教育局局長再挨個打一頓。就算他有這個膽子，可後果還不是我們承擔。呵，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出了這麼多事，連面都不敢露。」

宋凰音表情訕訕，的確，她心中也埋怨過葉歡。自從出事之後，葉歡再也沒有露過面，說是生病了，可具體生的什麼病，誰也不了解。反正是誰也不見。

想想他做過的事，曹長安自殺有他的重大原因，大打記者，犯了眾怒。將曹長安強留四個小時，也是被人抓住把柄，讓梧桐中學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一件件事情，將梧桐中學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可以說，葉歡應該負主要責任。

惹事的時候有他，出事的時候卻不露面，也不怪葉雪口中如此輕蔑。或許，他本就不適合當這個校長，換葉雪來更好。

葉雪道：「葉歡這個人，我比在座所有人都要了解。從小便恣意妄為，不知天高地厚，但要說能力……嘖嘖，不是我小看他，他鬧事的能力是很大的，但解決事情的能力幾乎沒有。與校長相比，他更適合做一個紈絝惡少，希望經過這件事，能讓他長些教訓吧。」

韓雲龍遲疑了一下，他本已經準備要走，這個時候，自己本來已經不適合說話。但葉雪這話出口，他心裡有句話就溜到嘴邊，下意識的說了出來。

「葉校長，已經醒了。」

「什麼？」眾人都睜大眼睛，一連十幾天，葉歡總算是醒了。

「呵，終於是醒了。」葉雪冷笑道：「那我們就去看看他，把事情通知他一下，也順便看看，我們的葉校長，究竟得了什麼病。」

葉雪，宋凰音，以及韓雲龍十幾名老師去往葉歡居住的小樓，一路上，眾人各懷心事，心頭都有些沉重。

也不知葉歡得到自己將要被迫辭職后，會是如何反應。他向來高傲，恐怕得到這個消息，會一時接受不了吧。

「葉校董，我能不能與你商量些事？」宋凰音道。

「什麼？」

「葉歡要被迫辭職的消息，能不能由我告訴他，我怕你說的太重，他會……」

「呵，你倒是挺關心他。」葉雪道：「好吧，就由你來說。」

宋凰音點點頭，感激的看了葉雪一眼。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誰也沒有辦法，那最後的辦法，就是讓這個消息聽上去更加容易接受些。

唉……

宋凰音在心底無聲嘆口氣。不管葉歡是真病假病，他此刻的心情肯定是難受的。一直以來無法無天，從沒有受過欺負，但突然發生這種事，自己卻沒有半點辦法。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宋凰音深有體會，最是能夠理解，或許葉歡現在正傷心，他的病，也許就是因此而起。

希望他能趕快走出來。

如此想著，心頭沒來由的一陣沉重。宋凰音敲了敲門，將門推開，等看到裡面的情景時，很長時間沒反應過來。

葉歡挽著袖子，在組裝一個撞球桌，正是乾的熱火朝天，見眾人進來，他揮揮手道：「嗨，你們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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