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裡屋沒了玻璃的窗戶,稚寧看到了池晝臉上的青紫,少年的肩背被人屈辱按壓著。
稚寧了解池晝,他向來不是個好欺負的,如今一動不動,該是傷得有多重?
稚寧氣得眼前發黑。
她今天不把趙煜陽揍得吐血,她就不是薄稚寧!
半開的木門,被稚寧推開。
她記得這是池晝家的東西,弄壞了要花錢換,真正能拿來出氣的沙包,在裡面站著。
屋裡,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池晝身上,欣賞他被踐踏的狼狽。
沒人知道稚寧正在慢慢靠近。
直到趙煜陽被人猛踹一腳,手裡棒球棍飛老遠,整個人趴地上臉直直往地上磕。
「你是誰!」
突如其來的安靜只維持了不到三秒,就被七嘴八舌的叫嚷取代。
黑衣保鏢們炸了鍋一樣,自發站成一圈,護在趙煜陽面前,怒目看著稚寧。
稚寧這一腳使出了八成力,又有怒氣的加持,踹倒趙煜陽後疼得他好半天才緩過勁,哀嚎出聲。
抬起頭來,一嘴血,哀嚎痛呼頓時轉變成驚恐尖叫。
「血——出血了!」
叫聲吵得包括保鏢在內所有人覺得刺耳。
趙煜陽倒霉,臉正好磕在地上的不鏽鋼鍋上,門牙斷了一顆。
而不鏽鋼鍋是他進門後掀翻的,落得這下場,只能說報應不爽。
保鏢們一見有血,當即也顧不上池晝了,將人放開,一窩蜂往前拱,詢問趙煜陽的狀況。
稚寧趁機走到池晝身邊,攔著他上下左右檢查。
「池晝,你還好嗎?!」
池晝沒回答。
此刻,他全身緊繃,失了聲,在稚寧進來時,就呆呆看著她。
如今她朝他走來,越來越近,他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耳邊全是虛渺恐怖的聲音尖銳叫囂。
她看到了。
她什麼都看到了。
一直以來,他小心遮掩的一切,她都知道了。
她為什麼會來?
這難道才是趙煜陽真正的目的?
他太自大了!
他又要被拋棄了嗎?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發生了扭曲摺疊。
過去曾因他身份遭遇而譏諷欺辱過他的人,一股腦全鑽了出來,無孔不入圍繞在年幼無力的他身邊,指著抱頭縮成一團的他,或笑或罵。
『賤種!』
『殺人犯!』
『瘋子養的!』
『沒爹的私生子!』
『沒人會愛你,去死吧!』
一聲又一聲,將他最脆弱的一面,毫不留情暴露出來。
池晝呆滯沒反應的樣子嚇壞了稚寧。
他很不對勁,臉色蒼白,眼眶猩紅。
在池晝的臉上,稚寧看到了驚恐,一向冷靜自持的少年,從未暴露過這樣孱弱的一面,像一隻在瀕死的幼獸,陷入了極端痛苦的夢魘。
稚寧憤怒又焦急,怪不得池晝剛才不反抗,趙煜陽竟然把人折磨成了這樣!
她回頭怒瞪一眼,恨不得殺了趙煜陽。
可當下最要緊的是池晝。
情況緊急,稚寧顧不上其他,踮腳抱住池晝,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池晝!池晝你看著我!」
可池晝根本聽不見,他的眼睛像觸不到底的黑洞,裡面無邊無際全是驚恐。
「池晝!」
「池晝沒事了!」
「我在這裡,我來保護你了,沒人能再欺負你,誰也不能!」
稚寧不知道池晝聽不聽得見,她微涼的雙手,捧托著少年的臉頰,不厭其煩的叫著他,安慰他別怕。
過了一會,也許是熟悉的氣息喚醒了夢魘中的少年。
池晝僵澀的眼珠動了下,隨即慢慢低下頭,虛無的目光落在稚寧臉上。
看著她,直到幾秒鐘後,才認出她是誰。
沒有。
沒有那些人,沒有那些刀子一樣的眼神。
他有些恍惚,心裡充斥著懷疑。
今天之前,池晝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過去那些事了。
他自以為早已戰勝了那些苦難,他成長路上所遭受的一切,都和趙煜陽的母親脫不開關係。
這個女人明知所有事都是趙尋鋒惹出來的,卻仍然選擇遷怒,她的不甘怨恨必須找到一個發泄口。
發泄口很好找,趙尋鋒玩弄欺騙的女人不知有多少,私生子也不止池晝一個。
池晝在其他『兄弟姐妹』身上,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命運,不同於他們歇斯底里最後走上死路,池晝在經歷了一番折磨後漸漸變得麻木。
他渾渾噩噩的活著,承受著隨時到來的厄運,也一步步變得強大。
可不知什麼時候,稚寧成了他新的弱點,而那些過去化為了刀子,不再能讓他痛苦,卻能一擊致命。
池晝知道今天的一切,瞞不過稚寧,遲早有一天,她會徹底看清他是個怎樣不堪的人。
到那時,他所驚惶的結局會有一個答案。
他從不奢望能獨占擁有她,他也終會和趙家有個了結,也許會死,死無葬身之地。
可在這之前,他希望能擁有一段讓他死前回憶起來,始終覺得美好的經歷。
可就連這樣渺小的希望,他好像也不配擁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