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用一句話讓林媽信了她真的沒有被嚇到。
林媽放鬆了幾分,把林聽拉到一邊去,往她手裡塞了五十塊錢,低聲說:「你這個星期不要回家,也別出校門,缺什麼東西給家裡打電話,爸媽給你送過來。」
林聽攥著媽媽給的零花錢,認真點頭:「好的,我不回家。」
林媽心情煩躁不安,沒注意到她的好閨女只答應了一半,繼續說:「不管以前怎麼樣,現在他人沒了,千萬別在背後講人長短,免得招惹是非。」
對於失去孩子的父母來說,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都不稀奇,林媽生怕陳家兩口子遷怒到林聽。
可她更不敢讓林聽請假回家——昨天是她沒有借錢給他們的,萬一對方直接上門,那林聽不是更危險?
林聽看著媽媽的表情,意識到她在擔憂什麼,也皺起了眉頭。
應該給爸媽請個保鏢。
可現在沒有正規的安保公司,收錢保護人這活兒倒是有人做,不過他們把這種行當稱為——收保護費。
這樣的人,林聽找得到也不敢用啊。
「聽兒?」
林聽回過神來,握住媽媽的手說:「媽,你和爸爸更得小心。」
「放心吧,我下班也等你爸爸來接我,沒事的。」
「不然你還是申請間宿舍吧,和爸爸在學校住一段時間。」
林媽仔細想想,點頭:「嗯,也可以,我下午去教務處問一下。」林媽對自己倒不太擔憂,她捋了捋女兒的頭髮,再次強調:「記得,最近別回家,別人喊你回家你也別回。」
「要不我們定個暗號吧。」林聽說,「也省得有人冒充我喊你們。」
林媽眼前一亮:「好啊。」
這還真是個好辦法。
試想一下,若是有人與她說林聽在學校里出了事,她一定想也不想地就過來了……
「我說天王蓋地虎。」林聽說。
「那我回什麼?」
「您就回——打南邊來了個喇嘛,手裡提拉著五斤鰨目。打北邊來了個啞巴,腰裡別著個喇叭。南邊提拉著鰨目的喇嘛要拿鰨目換北邊別喇叭啞巴的喇叭。啞巴不願意拿喇叭換喇嘛的鰨目……」
林媽:「……」
……
林媽還沒申請宿舍,公安局那邊又出了變故。
陳母因為不滿警察說陳俊是犯罪嫌疑人,與警察們大吵了一架,鬧得正常工作都無法進行了。
蘇爸是負責這個案子的,他攔住憤懣又委屈的同事,儘可能安撫了一下陳母,眼見著今天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便讓陳父先帶陳母回家去,明天再過來。
陳父的反應有些慢,聽完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我什麼時候能帶我兒子回家?」
蘇爸謹慎地斟酌著用詞:「因為我們還需要一些流程,要等幾天,能領他回去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因為陳俊不僅僅是自殺,還涉及到了兩件刑事案,所以必須得查清楚他確實是兇手、結案後才能領回屍體。
但蘇爸沒有這樣解釋,免得又刺激到陳父陳母。
陳父又沉默了一會兒,點頭:「好。」
他緩緩轉身,扶著自己哭到幾乎昏厥的妻子緩步離開。
他們如今住在一間平房裡,租的,租金很便宜,每月二十塊。
他們只租了一間,七八平米的小屋,連廁所都沒有,水龍頭也是公用的。
院裡其他屋子分租給別人,對門擠了八個來城裡務工的男人,半夜時經常能聽到他們喝酒打牌的吵嚷聲;斜對面最好的那間屋子住了一家五口,孩子剛出生,小兩口早出晚歸,婆婆岳母帶孩子,還霸占了唯一一塊平整的土地,用來種西紅柿和黃瓜。
他們這院子,一面是肥料的臭味,一面是腳丫子的臭氣,一邊前半夜吵吵鬧鬧,一邊後半夜又哭又嚷。
今天也是如此,但陳父始終面朝牆側躺著,似乎睡得很熟。
連妻子半夜出門他都沒發現。
「嗬——嗬——」
今夜的院子裡多了些以前沒聽過的別樣聲音。
痛苦的喘息聲像破風箱,呼啦呼啦的。
陳父翻了個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身側空蕩蕩的床鋪,什麼話都沒說。
陳母死了。
她夜半出去,喝了鄰居家的農藥。
五臟六腑劇烈疼痛時,她哭了,不是為自己的疼,而是在想——
她的小俊昨晚也是這麼疼的吧。
以前最愛體面的人躺在泥地里,壓壞了一片綠苗。
「哎呀、哎呀……」
鄰居兩個大娘連聲嘆氣。
她們想說的話很多,但理智的都咽了回去,只默默轉身開始收拾行李。
「那……大兄弟,用幫忙不?」對門的大哥倒是問了一句。
陳父只是搖搖頭,帶上全部的錢,把妻子的遺體放在賣麻花的三輪車上,出門去了。
他夜裡才回來,鞋上都是泥土。
今晚沒有嬰兒的哭鬧聲了,那一家子白天就匆匆搬走,結了果的黃瓜和西紅柿都沒要。
今晚也沒有喝酒打牌的聲音,對門還亮著燈,呼嚕聲此起彼伏。
陳父沒回家,他挪蹭到菜地旁,坐了下來。
靜謐的夜色中,早上問他是否要幫忙的大哥走了出來。
他拿了瓶廉價的白酒和一包自己卷的旱菸,坐到了陳父旁邊。
他遞給他一支煙,說:「兄弟,看開點。」
陳父默默接過,點燃吸了一口,嗆得他咳嗽不止,濃烈的煙霧熏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嫂子的事辦完了?」
「嗯,埋了。」
大哥並不意外,喪事也不是誰都辦得起的,他跟他們夫妻倆一個院裡住了大半個月,也看出他們欠了還不到頭的債。
這種時候講啥排場,能入土為安就很不錯了。
「兄弟,往前看吧,」他只能如此說,「我在工地幹活,有把子力氣就不愁沒飯吃,你要是過來,我帶你。」
說完他就站起來了,把煙和酒都留給了陳父,自己回屋睡覺去了。
陳父坐在夜色中,看著那一片被壓倒的菜秧。
往前看……
前方只有一團濃稠的黑。
他控制不住地開始想,如果當時兒子說想下海的時候他同意了,會不會是不一樣的結果?
越想,他就覺得夜色越黑,像是能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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