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依舊在上學倒是很容易理解——現在他真的是陳家唯一翻身的希望了,大學畢業至少還能分配一個體面的工作,真的退學擺地攤去,那他家的日子就再也看不到頭了。
但林聽覺得很魔幻。
因為她既沒有在學校里碰見過陳俊,也沒有聽英子蘇玉提起過這事。
就算她倆都不知道這事,那蔣宗呢?他總該知道的呀。
林聽莫名其妙想到了張二虎他們來的那晚,蔣宗跑到學校門口接她……
原來學校里還真的有危險啊。
林聽的嘴角微微揚起,繼續聽林媽拒絕陳母。
陳母在林家磨蹭了近半個鐘頭,說話太多水都喝完了,林媽也還是一個中心思想:沒錢,一分都沒有。
她真沒料到林媽會用這種蹩腳的理由來拒絕自己,翻來覆去地來回說車軲轆話她也有些惱了,這些日子積壓下來的怨氣情不自禁流露出來:「我家落難了你都不幫一把,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我們鄰居住了這麼多年算什麼?」
林媽沉吟片刻:「算……老林以前和老陳是同事。」
「噗……」
林聽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講道理哦,她媽媽這話說得絕對沒錯,房子是單位分的,這些年的鄰居可不就因為他們曾經是同事嘛!
陳母左耳是林媽的拒絕,右耳是林聽的笑聲。
她再也坐不住了,忿忿起身離開。
林媽依舊很得體地送她出去,連土豆都沒提一句。
關上門,林媽便去到林聽的房間,瞧著她笑得在床上打滾的樣子,林媽就感覺後腦勺疼。
「林聽!給我抄二十遍論語!」
林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的……」
「三十遍!」
「……」
林同學因為沒有做好表情管理,懲罰加碼了。
林爸回家的時候,意外發現晚飯還沒做好。
他脫了鞋就進廚房,殷切地接過林媽手裡的菜刀:「媳婦你去歇著,剩下的我做。」
林媽用手肘碰了他一下:「用不著你,累一天了歇著去吧。」
「哎,我難得有機會露一手,你不要阻礙我進步……」
說著,他把她推到了一邊去,自己篤篤篤地切起土豆絲來。
他笑呵呵的,既沒有因為到家了沒口熱乎飯生氣,也沒質問林媽今天一天在家幹什麼。
切菜聲中,林爸小聲說:「我看聽兒的鞋在門口,她惹你生氣了?等會兒我說她。」
他瞧出了妻子面色不虞,所以……他是不可能惹媳婦生氣的,那就只能是林聽了。
林媽說:「你倒是眼尖。」
「我自己閨女的鞋我還能不認識?」林爸頗為得意,又問,「她咋惹你了?」
他是最知道對症下藥的重要性的,原因必須問清楚。
「不是聽兒,」林媽說,「今天……」
她把陳母來的事說了一遍,最後抱怨道:「你說她怎麼好意思來找我們借錢呢?之前陳俊欺負聽兒,她真以為我忘了?」
林媽難得抱怨別人,偶爾埋怨也只是在林爸面前。
林爸炒著菜,被灶火烘烤得額角冒出汗來。
他說:「他們家如今誰都借,小杜前幾天還被攔住借出去了五十塊……媳婦,以後晚上你就等我回來再做飯,天這麼熱,你太辛苦了。」
林媽終於笑了。
她輕擰了林爸一下:「等你回來做飯,那十天有八天得十一點再吃晚飯……行了,我就是有點兒生氣,現在好了,我去喊聽兒吃飯。」
「行。」
林媽去到林聽的房間門口,沒敲門就聽到了裡邊的念叨聲:
「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
林媽:「……」
……
計程車上,林聽抱著她的罰寫本,哀怨地看著林爸:「爸,你能不能管管我媽?論語抄五十遍是會死人的。」
當然,論語全文一萬六千餘字,林媽並不是讓她全文抄。
學習犯錯就抄教育篇,為人處事犯錯就抄立身處世篇……林教授分得特別詳細。
林爸比她更幽怨:「那你能不能別惹我媳婦?」
父女倆相顧無言。
計程車師傅笑了。
「師傅,您是想到了很開心的事?」林聽問。
師傅笑著回:「我就是想到了我還沒結婚。」
林爸:「……」
林聽:「……」
計程車停在校門口,林爸先付了錢,然後說:「小同志,你能不能在這兒等我會兒?我把我女兒送到宿舍樓下就出來,十來分鐘。」
「行,你去吧。」司機師傅依舊笑得很歡樂。
林爸拎著林聽的包,跟校門口的保安說明情況後才進門。
這會兒距離關寢時間還早,校園很熱鬧。有的社團在搞活動,台階上有人大談外星人存在的可能,詩社和搖滾社距離最遠,卻是人員最密集的兩處。
寫詩、搖滾,這是當下最流行的事。
林爸瞧著一張張年輕面孔,不禁想到了自己念書的時候。
他饒有興趣地一個個看過去,指著其中一處問:「那邊是什麼社團?」
林聽蹦躂了幾下也沒看清被圍在中心的人的面貌,那邊只有一個手電筒照明,那人又站著,黑黢黢的和夜色融為一體,實在辨別不出五官。
林聽剛想搖頭,就聽見那邊傳來聲音:「這你還嫌貴?我這是正兒八經……我二姨的襪子廠新鮮出庫的貨……」
伴隨著說話聲,一口白牙在夜幕中若隱若現。
林聽:「那是……經濟貿易社,對,就這個名兒。」
她能說什麼?
說梁天興已經擺攤擺到學校裡邊來了?
林爸略顯困惑:「這是做買賣的?」
現在還有做買賣的社團?
跟他上大學的時候是真的不一樣啊。
林聽一本正經地回道:「是啊,那個是經濟系的社團,理論結合實踐嘛!」
林爸長長地「哦」了一聲,感覺很有道理。
林爸一路走一路看,把林聽送到宿舍樓下才低聲說:「聽兒,要是在學校碰見陳俊了,他如果問你借錢,不多的話你就給他,錢不要緊,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那樣的人,離他遠些。」
林聽心窩暖暖的。
她接過包說:「我與他又不是同一個班的,平時碰不到,今天陳姨不來的話,我都不知道他還在學校……」
話音剛落,她的餘光瞄到了不遠處藏匿於黑暗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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