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渾渾噩噩的走在長街上。
夜晚的風很冷,應該是剛下值打算回府。
他一向不喜坐馬車,京城內又禁止駕馬,所以一般都是走回將軍府。
這也是一段難得的時間可以讓他去放空自己。
母親去世後,父親也離開了。
他一夜之間就要成長起來,去撐起這個家。
而這一切,都是江嫣出生之後發生的。
怨嗎?
怨誰?
他也不知道。
因為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去思考這麼多了。
他不再是從前父母恩愛,家世顯赫,只需玩鬧著在父母面前承歡膝下的江止。
接踵而來的便是群龍無首的將軍府,和虎視眈眈的各個所謂的名門貴族。
將軍府受盡盛寵,一家獨大的權勢早就讓人想要分一杯羹了。
白日溫書習經,夜晚操練武藝,時不時還有府內外的各種各樣的瑣事需要處理。
命運像是掐住了他的喉嚨,喘息不得。
夜深了,走了許久才到將軍府,滿眼都是疲憊。
什麼時候,家變得不像家了。
只是一座空蕩蕩的府邸。
他邁開沉重的步伐走進府里。
可卻聽見有個奶呼呼的聲音在叫他「哥哥」。
是誰?
一向專注敏銳的江止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感覺。
順著聲音的方向向下看去。
是江嫣。
他的…胞妹。
眼裡亮晶晶的,與他的疲憊、麻木全然不同。
穿著單薄,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在這幹嘛?
他沒有精力再去與她玩鬧。
「江嫣,你又在鬧什麼?」
他聽見自己在訓斥她。
他看著江嫣瘦小的身軀縮成一團,害怕的看著他。
他想要伸手把她抱起來,哄一哄。
江止感覺自己的靈魂要突破軀殼的束縛。
無論身處何種境界都鎮定自若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慌亂。
他好像看見江嫣紅了眼眶,想要去擦拭她流下的淚水。
可是他動彈不得。
「把江嫣送回後院,別讓她在正門丟人現眼。」
這是他吩咐侍衛的話。
丟人現眼?
江嫣只是想見一見他。
她有什麼錯?
感受到身後那道小小的目光怔怔的看著他,可江止依舊毫不留情的轉身離開了。
他迫切的想要回過頭去,告訴她自己說錯話了,是哥哥的錯。
可他沒有。
江止繼續回到書房,剛剛的事情很快便拋到腦後。
任由空蕩的屋子和無盡的黑暗將他吞沒。
眼前的場景換了又換。
好像過去了很多年。
江嫣也變了。
沒再叫過他哥哥。
永遠都是一副怯弱的模樣,強忍著害怕,硬生生的叫他兄長。
無論面對著誰,都不敢抬起頭來。
他也變了。
周圍不再有過任何親近之人。
變得更加冷漠,麻木,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致。
再後來。
他看見江嫣在書房周圍徘徊不安。
於是便開口叫住了她。
果不其然,開口便是訓斥。
後來發生了什麼他也忘了。
沉浮官場多年的他不可能看不出江嫣眼裡的無助,可當林辭開口時。
他還是選擇聽信了林辭的話。
不。
不該這麼做。
江止的意識再一次想要突破束縛,這一次終於成功了。
可沒用。
他沒能阻止這一切。
「江嫣,別給將軍府丟人。」
也許是真正成了旁觀之人,他才真正看清了一切。
他看見江嫣的無助,難堪。
林辭眼底微不可察的得意。
和他的…不耐。
撥雲見霧,一切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是他在怨,怨誰?
怨江嫣。
江止想起來了,他快死了。
世人說人死之前會回溯往事,看來是真的。
離江嫣去世已經有十年了。
沈淮之不肯把江嫣的牌位遷出沈家。
他沒辦法,也許江嫣也不想回江家。
可他還是刻制了一個牌位擺在祠堂。
是他的私心。
江嫣去世的事情沒有傳到邊關,所以父親不知道。
是第二年母親忌日他回來時江止告訴他的。
父親依舊和往常一樣,甚至連停頓一下都沒有。
徑直走進祠堂。
和往年沒有任何區別。
就和他一樣,麻木了。
很巧,江嫣和母親死在同一天。
都是冬天,很冷。
那天他和父親在祠堂站了整整一夜,看著擺在最前面的兩個牌位。
相顧無言。
第二天父親回邊關的時候,馬匹受驚,掉下懸崖,粉身碎骨。
很奇怪,這一路去西北邊關,哪裡會經過什麼懸崖。
半月後京城才收到消息。
將軍私自離開邊關一事又被人拿出來大做文章,可已經登基的太子壓下了這個消息。
用最高的規格厚葬了。
他一手操辦的葬禮,冷靜,沉著,絲毫不為所動。
有人批判他不孝,那人被處置了。
葬禮結束後,他就這麼站在祠堂,就這麼靜靜的看著。
聖上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說很多話,最後都沒說,只是讓他靜一靜。
後來人都走了,徒留他一個人在祠堂。
神台前放著三個牌位。
父親,母親,還有江嫣。
他遠遠的看著他們。
已然成了第四個活生生的墓碑。
再後來,他代替父親去鎮守邊關。
聖上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一句話。
「人都沒了,你們這樣又是做給誰看?」
你們?還有誰?
江止想了一下,對,還有沈淮之。
他也瘋了。
一個清風明月的文臣,竟然為了幾個簽要殺人,可笑。
邊關環境惡劣,比不得京城。
他看著漫無邊際的黃沙,隨著風打在臉上生疼。
這將是他要待一輩子的地方。
九年過去了。
他要死了。
可他依舊沒回京城,那一刻,他才懂了父親的行為。
只有遠離那個地方,才能讓自己暫時忘卻痛苦。
他孤寂一生,未留下任何血脈。
死後屍體被人運回京城,聖上悲痛,眾臣默哀。
自此,將軍府再添座牌位。
大門被永遠的關上,曾經輝煌的將軍府就此落寞。
再睜眼。
他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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