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夢的姿態很舒展，言語之間帶著濃烈的真摯和坦誠。

  看上去，好像真的是在講述一個與互幫互助有關的話題。

  只是，從她開口講出第一個字的那一刻起。

  全校幾乎所有人便都知道了，她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個命題。

  又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講出來。

  嘖嘖嘖，這個趙夢真的好手段啊。

  果然，有背景和底氣就是不一樣。

  不僅能把平日裡臭名昭著的五班壓的喘不過氣。

  甚至還敢在這種場合裡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傳播流言。

  至於台下的五班眾人。

  從趙夢念出那個標題開始，全身的血液便凝固了起來。

  沒有人能想到，這個人竟然瘋到了這種程度！

  秦誠站在隊伍的末尾，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眼眸里，瞬間填滿翻湧而起的情緒。

  身後一米外，就是陸澤。

  他很艱難的轉動了一下身子。

  原本是想看看這位新班主任的反應。

  可出乎意料的是。

  對方像是壓根沒聽到舞台上的聲音一般。

  在他望來的那一刻，迅速轉身，手插進兜里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我該怎麼辦？

  他腦子裡，一直迴蕩著這五個字。

  漲紅的臉上，很少見上午出現了迷茫和猶豫。

  目光穿越人牆，秦誠朝幾排之外的顧詩楠看去。

  可卻捕捉不到對方的任何情緒。

  那道被風將校服外套吹鼓起來的背影。

  看上去，像是一塊嶙峋無比的山石。

  冰涼冷漠、生人勿近。

  學生群中，一整片竊竊私語串聯而起，嘈雜騷動。

  舞台之上，簡單開場之後的趙夢，握住話筒繼續講了下去。

  「這個女生是誰，我想大家心裡應該都有答案了。」

  「說實話，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呢，我覺得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怎麼能這樣呢？多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對不起同學老師啊。」

  她說的冠冕堂皇，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看上去是如此的溫柔善良。

  「後來我想........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幫她一把的。」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了解到女孩的媽媽恰好在我家公司工作。」

  「所以，我就去找了她！」

  「我想，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自己孩子的，一定是母親吧！」

  「讓媽媽去感化她、拯救她，應該........再好不過了！」

  「接下來，請看VCR!」

  響亮的聲音，飄忽浮動。

  舞台上的投影幕布，驟然亮起。

  幾秒後，畫面浮現。

  視野中，是一位身著保潔服裝的中年女人。

  歲月的侵蝕令她臉上滿是皺紋，微微躬下去的腰，是被生活壓彎的寫照。

  她侷促握著掃把，不敢抬頭看身邊那道酒紅色的靚麗身影。

  只是被對方說出口的那些話，卻無比清晰的傳入了在場每一個耳中。

  「阿姨，今天給你說這些，你一定不要往心裡去呀。」

  「作為楠楠的同學，我只是想你能回家勸勸她，千萬不要責怪她，她也是迫不得已。」

  「你在我媽的公司里安心上班就好，以後我會多多幫助你噠。」

  人畜無害的聲音，甜美又輕靈。

  學生們望著熒幕上那兩道對比鮮明的身影，眼眸驀然瞪大。

  說實話，饒是他們喜歡吃瓜，喜歡討論八卦。

  可看到趙夢竟然去找了顧詩楠媽媽，還是覺得對方有些過分了。

  可一想到女生平時在學校里那副驕傲蠻橫的模樣，便又覺得這屬實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當然，不滿歸不滿。

  他們自然不會去做那一隻出頭鳥。

  開玩笑，連那麼牛氣的五班都沒有一丁點反應。

  他們這些局外人瞎湊個什麼熱鬧。

  只希望自己以後千萬別招惹到這個瘟神就好。

  如此下作的手段，一般人.......還真特麼承受不了。

  今天的晨曦，與往常相比，來的異常緩慢。

  灰霧深重的天空，似是世界末日的前兆一般。

  所有人，都在緊密關注著舞台上的熒幕。

  自然沒有發現。

  那道原本沉默站立在五班隊伍中的清冷身影。

  在畫面播放至中段時，就已從原地起身。

  穿越那些或冷漠、或奚落的人影，朝著正前方的舞台，直直走去。

  就像是一隻被絲線操控著的傀儡，努力去掙脫那些束縛了她半生的枷鎖。

  即便，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壓根就掙脫不掉。

  熒幕上的畫面，依舊在播。

  一直低頭沉默的保潔阿姨，終於抬起了頭。

  本就蒼老的臉上，所有皺紋都擠壓到了一起。

  兩行眼淚，從皺紋壓出的縫隙里艱難滑下。

  歪歪扭扭的，像極了干硬河床上渾濁至極的缺水污泥。

  「不會的........我女兒不會的........」

  濃重的哭腔，刺耳又撕裂。

  「我家楠楠那麼乖，她不會、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世上最心酸的嗚咽聲中，那道本就佝僂的脊樑，已然徹底折斷。

  無聲無息，無人可憐。

  難過啜泣的尾音，在人群密集的操場裡四處蔓延。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一股莫名難過的情緒里。

  直到晦暗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另外一道身影。

  從舞台後方有些艱難的爬上去，順手拎起放在一旁的備用麥架。

  豎起衣領，將那張絕美的臉藏進去。

  一步步的，朝那道微笑著將話筒舉到嘴邊的身影走去。

  「這個視頻呢，就是我昨天和........」

  「砰！」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劇烈的聲音，驟然響起！

  與之同時出現的。

  是原本舒展站立的身姿，尖叫一聲後，捂著肩膀朝地面蜷縮下去，哀嚎不已。

  以及.......

  從她身後慢慢抬起臉的顧詩楠。

  蒼白的臉頰上，是一對哭到紅腫的雙眼。

  緊咬的唇角處，朝外溢出殷弘的鮮血。

  她就那樣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當著全校三千多名師生的面。

  顫抖著身體，揮出了一記麥架。

  做出了自己必須要做，且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啪嗒~」

  四處湧上舞台的人影里，女孩輕輕丟掉了手中的「武器」。

  爾後抱著頭，朝地面上弓身躲去。

  咬緊牙，開始接受來自趙夢那群無法無天的狐朋狗友們，憤怒至極的拳打腳踢。

  朔風，湧入耳膜。

  痛感，劇烈深徹。

  女生感覺自己就像一艘沒有帆的船，漂浮在海洋里。

  有人在踢她，有人在拉她。

  有人在怒吼，有人在謾罵。

  眼眶上濕濕黏黏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汗。

  透過手指的縫隙，穿越了人群的阻隔。

  她貌似，還能看到熒幕上不斷擦拭眼淚的那張臉。

  那個用盡一切把她拉扯大的女人，一直都在和自己叮囑這樣一句話。

  她說閨女，我們家沒錢沒勢，可你又長的這麼漂亮。

  所以在學校里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忍。

  千萬不要因為控制不住脾氣，釀成很嚴重的後果。

  其實媽媽，我已經在很用力很用力的忍了。

  我也一度以為，這一切忍忍就會過去的。

  可是媽媽，她們不僅要欺負我還要欺負你呀。

  無數雜亂的腳步里，女孩笑著跪到了地上。

  任憑泥土和灰塵將那張完美的臉，沾染到污濁不堪。

  世界荒唐，破碎骯髒。

  這朵在蓉城一中驚艷綻放了整整一年的曼陀羅。

  終於在這一刻........

  被流言，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