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機關,一共設置了三個滑輪進行制動。」
幾十道目光的注視下,陸澤淡淡說道。
「但當機關開始運行之後,你就會發現........」
說這句話時,陸澤指了指設置在教室右側牆壁上的那個滑輪。
「你就會發現,那個滑輪,對整個機關的運行,毫無影響!」
「那從物理的層面上來說,這個滑輪做的功,就是........無用功!」
此話一出,吳銳眼眸驟然一亮。
他感覺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道深重的梵音,震懾心靈!
「去掉這個滑輪,不僅可以簡化機關工序,還能砍掉一些沒必要的軌道,讓制動小球的速度更快!」
「這........才是你真正該悟的東西!」
「用物理語言來說,就是少做無用功。」
「用禪語來說,就是【不做無用功,不結無花果】。」
「用心學來說,就是【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
淡然的聲音,似是山上流淌而下的清泉,頃刻浸潤了每個人內心。
物理、禪語、心學.........
在陸澤隨意淺淡的敘述里,那些過往令他們頭大的詞彙,竟開始變的有趣了起來。
所以.........這算是在講課嗎?
從神學延展到科學,又從科學講到學派理論?
倘若這是講課的話,那這種方式,屬實太棒了!
最起碼,向來看到書本就頭痛的他們。
竟然破天荒的知道了什麼叫做物理概念上的無用功,甚至還記住了兩句經典語錄。
倘若這不是講課的話.........
那也很不錯啊!
畢竟,在過往十幾年的校園生涯中,他們從未接觸過用這種方式來溝通、來交流的老師。
從未!
「第三句話.........」
陸澤看向吳銳,微微舒了口氣。
「既然你悟性太差的話,那就給你一個懲罰!」
「從明天開始,每天製作一個機關、一款工具或者其它。然後用自己的方式來展示、來整蠱!」
「等哪一天,你真的能做出一款我防不住也挑不出問題的東西........」
「懲罰,才能結束!」
清亮的聲音,如同天籟般散佚在男生耳畔。
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他甚至還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確定是懲罰?
每天做一款機關道具,每次都有平台展示,這是懲罰?
這對他來說,不是純純的獎勵嗎?
一股莫名的情緒,轉瞬之間便自心中疾速燃起。
「陸.......陸老師」,他抬頭,震驚又帶了些感激的看向陸澤。
「婆婆媽媽的,不願意就算了,早點進廠得了!」
陸澤白了他一眼,順勢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下去吧,別特麼丟人現眼。」
男生的眼眶確實已經紅了。
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依舊無法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我願意的。」
腳步在講台上踉蹌幾下後,他邊往下走,邊轉身回了一句。
爾後,便眯著眼笑了起來。
十年前,他七歲,第一次接觸到那些被人稱為「奇技淫巧」的東西。
八年前,他九歲,很少有人知道,那時候他就可以把許多複雜的玩具拆除復原。
七年前,他十歲,在那個終生難忘的生日裡,爸爸親手把他的小工具箱摔碎砸爛。
五年前,他十二,手工課上做了一艘可以上發條的摩托車,然後被班主任沒收丟進了垃圾桶。
三年前,他十四,身邊幾乎所有人都對他下了一個不學無術的定義,而他也變的沉默且叛逆。
一年前,他十六,日子好像一把劍,若非單純的熱愛強撐,他可能會徹底告別這單純的人生。
這一路走來,因為夢想這個搞笑的詞,他經受了許多難以啟齒的事。
不再奢求誰的理解,不再期盼誰的支持。
活的像一隻陰木下的腐蟲,只敢在自己的洞穴中默默蠕動。
他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
選一條旁人都覺得合適的路,找一個能養家餬口的工作。
在每一個日升日落里做著重複的事,面對同樣的人。
然後,帶著遺憾邁進那座三尺的墳。
但今天,就剛才!
那個初次碰面的年輕男老師。
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抬手就把蒙在他世界裡整整十年的灰幕撕碎、霧障撥開。
告訴他——
吳銳:
【活的清醒一點,它不好嗎?】
【老子的道,才是正道!】
【以後給我往死里做機關,老子親身來體驗,出了問題老子來擔!】
【別婆婆媽媽,是男人就給我卯足了勁往前爬。】
...........
這個人,他真的很粗魯啊。
但這個人,貌似也很不錯啊........
興許,這次真的不一樣呢?
男生隻身邁入過道,慣常微微佝僂的脊背,突然在某一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挺直拔高。
他偏頭,看向原本陰霾深重的窗外。
連綿的雨幕不知何時早已消失在了天地間。
一抹艷陽,將整個大地映照的無限溫暖。
蒼穹湛藍一片,微風拂動旗面。
那些所有的景致、一切的聲音。
都在向他訴說著同樣一句話。
這句話,男生等待了很多年,現在........好像終於等到了!
它們說——
你抬頭看看呢?天好像亮了。
........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中,陸澤再度挪動身軀。
這一次,他親自來到講台下。
摟著設計了第二道機關的劉琦,將笑容僵硬的男生「挾持」到多媒體機箱旁。
經過剛才吳銳的插曲後,班裡眾人對陸澤的態度明顯不像之前那麼生分了。
但那層籠罩在他身上的神秘面紗,始終是存在的。
他們知道這個老師的套路太過深重,自己就算絞盡腦汁,都猜不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而事實證明,陸澤的套路。
確實是他們目前無法理解和抵達的維度!
雨後初露的陽光下,兩人止步機箱前。
陸澤先是意味深長的打量了他幾秒,隨後朝機箱努努嘴。
「來吧,接下來........該度化你了!」
「陸老師!」
就在陸澤話音剛剛落下的那一刻,男生突然拔高聲音說了一句。
這一聲,底氣十足,連陸澤都被嚇了一大跳。
「你吼那麼大聲幹什麼?」
陸澤皺了皺眉,尤為不滿。
「我........我悟了!」
「哈?」
「我說我悟了」,劉琦尬笑著撓撓頭。
「我悟了的話,是不是就不用展示了呀?」
「我直接給你說我的心得好不好?保證悟的很深刻、悟的很徹底。」
劉琦滿臉期待的說著,目色中甚至透出幾絲「卑微」的哀求。
「悟了啊........」
陸澤撇撇嘴,「你是不是以為這樣我就可以放過你?」
「那當........呃........」
差點說出心裡話的男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很能開的起玩笑的那種人?」
陸澤咧著嘴,笑眯眯看向他。
「隨便表個態,糊弄一下就萬事大吉了?」
「開什麼玩笑呢?你連演示都沒演示就悟了?如此逆天的悟性,要不西天取經派你去唄?」
陸澤白了他一眼。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沒實踐之前的悟道,通通不算!」
淡淡的聲音中,原以為找到了捷徑的劉琦,陡然瞪大眼。
失落愕然了好半晌後,方才癟著嘴輕聲嘟囔。
「這.........這好像不是你的台詞啊。」
「你不是信佛麼?按理來說,應該是唯心主義啊,咋給扯到唯物主義上去了呢........」
男生細若蚊蠅的抱怨聲里,陸澤「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緊接著,右手迅速揭開機箱蓋板,左手牽起劉琦的手腕,搭上了電腦鍵盤。
「你說的對,我這個人平時大部分時間是挺唯心的。」
「但為了整你........哦,不對,為了教育你。」
「我也可以唯物主義一次的!」
「是不是很感動?」
「自己竟然........有幸遇到這麼大愛無私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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