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在寄宿學校待了三年,期間唐韻接過她「回家」幾次,每一次住的地方都不一樣。
這些年她和唐韻不斷搬家躲著那些債主,有錢了就拿去還,沒錢了就繼續躲。
江黎後來才知道,唐韻沾上了賭癮。
不是那種簡簡單單的打牌,從一開始遊戲廳里的老虎機,再到大一點的地下賭場。
直到江黎十八歲的那一年,唐韻去了澳門。
江黎把打零工賺來的錢推到債主面前,她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替唐韻來還錢。
男人清點了一下數額,將錢放在桌子上看著江黎:「小姑娘,這數好像不對吧?」
江黎抹了把鼻尖上的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欠條上寫的就是個數,我沒數錯。」
男人點了點頭:「是,欠條上是這個數沒錯,但你媽上個月還跟我這借了一筆,利息滾到這個月可就不是這個數了。」
江黎一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男人笑了笑:「我聽你媽說你就要高考了,她怎麼讓你一個人來還錢?」
江黎猛地轉身跑出去,大腦已經是空白一片。
家裡被她上了鎖的抽屜被撬開,唐韻在裡面放著的港澳台出行證已經不在了。
江黎的汗陡然落下,顫抖著手去撥唐韻的電話號碼。
電話傳來冰冷的機械女聲,江黎癱坐在地上。
她知道,唐韻已經過了關。
江黎在家等了唐韻五天。
五天後,房門被打開,唐韻一臉蒼白疲倦地走進來。
屋裡已經被砸了個稀巴爛,江黎呆坐在沙發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唐韻。
唐韻一怔,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慌張。
「阿黎,他們又來了是不是……」她上前一把拉住江黎的手,害怕地問道,「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麼?說話啊阿黎!你別嚇我!」
江黎看著眼前的女人,胸腔里壓抑了五天的情緒,潰爛發疼。
「你又去賭了是不是?」
唐韻張了張嘴,想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江黎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眼尾越來越紅:「我現在越來越不認識你了,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唐韻摸了一把頭髮,低著頭將慌張掩下。
這個時候了,她還在整理著自己的儀態。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會懂得。」
江黎的情緒在頃刻間爆發,她起身怒視著唐韻,啞著聲對著唐韻嘶吼。
「你見過哪個小孩子給大人還債的?你知道那些錢是哪來的嗎?是我發傳單洗盤子一毛一毛賺出來的,你拿去賭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
她一把扯過唐韻身上的包,從裡面翻出護照來一張張撕碎:「你每次往返澳門的路費是我三個月的生活費,我在學校省吃儉用,難道就是為了幫你還一輩子的債嗎!」
唐韻看著江黎,拔高了聲音。
「那你想讓我怎麼辦!」
「我想讓你不賭了有那麼難嗎!」
唐韻抱著手,看著江黎的眼睛突然鼻尖發酸。她側過身,小心地擦拭著眼尾的濕潤。
「難啊,怎麼不難……」
唐韻的尾音還沒落下,江黎便將那本護照扔在了唐韻的臉上。
「為什麼?」江黎哭著看著唐韻,哽咽到顫抖,「為什麼我會有你這樣的媽!」
這一句話,將唐韻徹底擊潰。
她震顫在原地,許久沒有回過神,再度看向江黎時眼眶中已經含滿了淚。
唐韻醞釀了好一會才勉強開口,嘴角擠出一個不上不下的弧度,分不出是哭是笑。
「我也想知道啊,」唐韻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你爸爸會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
兩人的爭吵就此落幕。
母女兩個面對面站著,無聲落淚。
好一會,江黎撿起地上扔的手機,在幾天前它就被江黎摔碎在地上,摳出裡面的電池板,江黎把手機卡揣在衣服口袋裡。
「我累了,不想再一個人努力做出一副什麼母慈女孝感動自己的樣子了,我留了一些錢在抽屜里,以後我們少見面吧。」
江黎回過身往玄關走。
唐韻慌了,她上前兩步,眼淚順著臉頰又滑了下來。
「你去哪?」唐韻摸了一把鼻子,「阿黎,你後悔了嗎?」
後悔沒有答應跟你爺爺一起走了嗎?
後悔留下來陪著她這樣的爛人繼續過著苦日子。
後悔有她這樣的媽媽了嗎?
江黎仰起頭,將眼淚含了好一會。
「爸爸教了我很多東西,唯獨沒教過我「後悔」這兩個字。」
江黎握下門把手,突然又回頭看了唐韻一眼。
「其實有句話你說錯了。」
「什麼話?」
江黎笑了下:「我高考的日子早就結束了,京北大學金融系優先錄取,我報考的時候都想著要怎麼給你還錢。」
唐韻愣住,完全沒想到江黎會突然說出這句。
「可你呢?你好像完全不記得,原來你真的沒那麼愛我。」
江黎說完,關上了門。
北方那年的風格外大,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發出巨響,震的江黎的眼淚落下。
這扇門一關,關的她和唐韻越來越遠。
江黎去了京北,兼職賺錢太慢,她聽同學說網商在網際網路崛起,她就去給那些開店的人做模特,那些錢她攢下來沒怎麼動過。
模特賺的不夠多的時候,她又在京北附近找劇組去跑龍套。
她長相好,有時候能被特許露個鏡頭,不過一兩秒的時間,但工薪可以漲一半。
她跑了三年的龍套,不論什麼角色她都肯接。
從龍套到配角,她開始有了台詞,終於有了露臉的機會。
歐昱豐在劇組看到她的時候,她演的是排不上番位的女N號。
歐昱豐慧眼識珠,一眼在人群里盯上她,拉她去約談願不願意簽經紀公司。
江黎讀的是金融系,對數字極為敏感。
在聽到歐昱豐提出三七分成,違約金高達百萬時一口拒絕。
她說:「太少了,我要五五。」
歐昱豐一時愣住,顯然沒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小丫頭敢和自己談條件。
「你是在和我談判嗎?」
江黎說:「我只是在給自己爭取利益。」
「以你這樣的資歷,三七分成已經很高了。你只是一個小角色,想談判,有籌碼嗎?」
江黎看著歐昱豐的眼睛,沒有一絲退縮讓步的意思。
「現在沒有不代表我以後會沒有。」
歐昱豐搖了搖頭:「你開出的條件太高了,我完全可以去外面找一個比你更有名氣的人來簽。」
江黎點著下頜應他:「但你現在想簽的人是我,我就是籌碼本身。」
歐昱豐微微一愣,突然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有意思。
他靠在椅子上打量了江黎好一會。
「你就這麼確定我一定會簽你嗎?」
江黎搖頭:「我不確定,但你不簽我,別人早晚也會簽。我是江黎,在哪都能吃得開。」
歐昱豐終於看清了。
他在面前這個姑娘眼裡看到了野心,蓬勃不息的野心。
「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但你要清楚一點,你得到多少利益就代表你要吃多少苦。能不能紅、抓不抓得住機會、賺多少錢,全看你自己。」
江黎垂著眼,眼裡的情緒只停留了一瞬。
「我這輩子已經吃過很多苦了,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歐昱豐拍掌決定,抽出一張白紙和筆遞到江黎的面前。
「剛才你說你叫什麼?」
江黎低頭看著那張白紙,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江黎,永不服輸的江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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