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車身內。

  陸瑤光在電光石火之間的反應過來。

  他下意識伸手，就要按住腰間的槍柄。

  卻見對方右手虎口有銀光閃動，在漆黑的寒夜裡如一晃而過的流焰！

  楚硯漠然抬眼。

  一模一樣的Seecamp LWS 32袖珍手槍，被她冷白的手指扣住握柄，隨意把玩，在陸瑤光劇烈跳動的眼皮下，複雜的眸光之中，上下翻飛。

  相隔極近的微距下。

  楚硯已經先一步扣住扳機。

  就代表，對方再無翻身餘地。

  陸瑤光身形僵硬。

  少頃。

  輕聲嘆息。

  他轉身，踩下油門。

  轎車從田埂里沖了出去，在顛簸的鄉間小路之中迅疾穿行。

  「松陽在趕來的路上。」

  「小姐，既然您沒有打算下車——還請系好安全帶。」

  副駕駛傳來輕微聲響。

  楚硯依言而動。

  陸瑤光：「不巧，我剛結束一台手術，血腥味要一段時間才能散去。空氣清新劑在中央扶手箱，煩請自便。今天天氣不好，您沒有必要和我一起逃命。」

  楚硯散漫靠在副駕駛上。

  輕微調整椅背。

  能看到窗外的碎雨和星光。

  在陸瑤光並不明顯的試探中。

  她終於開口：「Seecamp LWS 32，.32口徑小型自動手槍。一年前，在玄創立項的時候，你力排眾議擠掉了基於霰彈槍的改造武器方案，理由是試驗階段降低成本。」

  「從武協的登記記錄來看——那一天，松靈剛剛突破先天。」

  「那一天。」

  「是你謀劃整場劫持的序幕。」

  陸瑤光瞳孔微顫。

  把持方向盤的手依然平穩，乾燥。

  看不出任何情緒。

  楚硯聲調平靜：「Seecamp的槍械以平衡制動力和低後坐力聞名，在被武者壓制之後，這把槍只有3英寸高度的手槍，是最適合普通人絕境反殺的武器。」

  「從一開始，這把槍就不是替玄創挑選的。」

  「而是替你自己挑選的。」

  陸瑤光溫和揚眉。

  「只是用一件事，同時達成玄創和我個人的目的而已。」

  楚硯：

  「接下來半年後，你第一次扣下了實驗室的槍械零件。」

  「看來，這把能擊穿武者的槍，不是三個月前研製成功的。而是半年以前。」

  楚硯用探究的視線，看著駕駛座上的陸瑤光。

  青年五官雋秀，眉目柔和，從履歷時間線上看，應當正是在之前某野雞選秀里，把幾個練習生元老、選秀遺著聚到一起，組建了紅潮樂隊。

  之後大約發生了什麼。

  他無聲無息離開紅潮，進入玄創。

  能夠擊殺先天武者的槍械。

  在整個戰爭史上都聞所未聞。

  就在剛才，她聽完了陸瑤光和松靈之間的對話。

  陸瑤光，竟然來自松家。

  陸瑤光進入玄創時，固然帶來了不少，約莫源自於松氏的武籍、符文和的陣法知識，但他在研發上展現的天賦，足以稱之為不世鬼才！

  楚硯繼續說道：「半年前，你開始不斷扣下殘損的報廢零件，並在員工寢室內的簡易操作台上進行修復，拼裝——」

  陸瑤光終於搖頭。

  「沒有修復。」

  「所謂的『殘損零件』，不過是經過設計微調的另一種槍械零件。和交給玄創的那支槍相比，二次修改後的設計方案更適合沒有修為的普通人。我會在每周視察流水線時，修改一次數控工具機的銑削參數。從而確保，第二天吐出的第一個『殘次品』，即是我真正需要的組裝零件。」

  「而在第一個『殘次品』產生後，工具機就會恢復正常，繼續為玄創服務。」

  「小姐，」他戴著慣有的笑容，表情卻略有疲憊：「終於，也有您還不知道的事情。」

  楚硯的臉龐終於微露訝色。

  原來陸瑤光拿走的不是殘次品。

  原來他手上的那把槍，和玄創的根本就是兩個型號！

  陸瑤光精通槍械、符陣、數控、自動化、物理和材料學，涉獵軟體算法和電子工程——哦，似乎還學過一些唱跳。

  他的價值不可估量。

  轎車駛出田間。

  再次進入S市。

  陸瑤光行事謹慎，布局卻和他穩妥的風格大相逕庭。

  把異詭從松靈體內剖出時，他已經被松陽察覺所在。此時鋪天蓋地的武者都在向廢棄廠房涌去，而陸瑤光在布置了通往南方的車轍之後，竟然直接掉頭回到了市里。

  S市絢爛繁雜的燈火就在前方。

  但那並不是陸瑤光的歸路。

  在排著長隊的收費站前，他終於停車，借著路燈仔細打量楚硯。

  「小姐，」他笑了一下：「您救過我一次，我很感激。但是，前面的路不好走。」

  他拿出放在培養皿中的「黑色異詭」。

  它無聲無息，如同已經死去。

  陸瑤光輕聲說：「碰了它，就是終生與松氏為敵。你還年輕。」

  楚硯伸手。

  陸瑤光遞給她，苦笑：「看完了記得還給我。」

  楚硯：「那你呢。」

  陸瑤光一愣：「什麼？」

  楚硯：

  「你也還年輕。」

  「你在玄創拿走的零件，足以拼裝出兩把槍，兩匣特製子彈——和一匣，最普通的、沒有經過任何改造的.32口徑子彈。」

  陸瑤光猛地意識到什麼。

  楚硯卻趕在他之前開口。

  「兩匣特質子彈。一匣給松靈，還有一匣，會被你帶去洞庭。」

  「但到了洞庭。」

  「船塢水寨錯綜複雜，宗師先天不計其數，一旦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你殺了松靈，搶了他的『道種』，松家上下視你為大敵，傾巢追捕，得而誅之。運氣好，你能在被抓住之前潛入湖底，但即便這樣，你也沒法出來。」

  「那匣沒有經過任何改造的.32子彈——」

  「是你留給自己的。」

  陸瑤光眼中猝然閃過寒芒。

  原本溫和的劍眉蹙起：「小姐，說的太多，就逾越了。」

  陸瑤光表情再度平復。

  就像是在和楚硯談論旁人的生死。

  他自己，和被他丟在廠房的松靈，在本質上仿佛沒有任何區別。

  楚硯沉沉看著他：

  「你有更好的選擇。」

  陸瑤光搖頭。

  「想進洞庭水寨只有兩個方法。」

  「其一就是身負道種。」

  「我只有這一次機會，你攔不住我。」

  楚硯擰眉：「第二種是什麼。」

  陸瑤光頓住，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搖頭：「你不會想知道。」

  楚硯沉默少頃：「你就沒有遺憾嗎。」

  陸瑤光：「你不了解。於我來說，更多是解脫。」

  楚硯冷冷開口：

  「是嗎。松陽已經下令封城追捕，你要走，今晚就得離開。」

  「你上周剛買的紅潮樂隊演唱會門票怎麼辦。」

  陸瑤光始終平穩的手指倏忽在方向盤上攥緊！

  他擰眉看向楚硯——

  下一秒。

  因為她的話渾身巨震！

  楚硯慢條斯理開口：

  「解脫？你要怎麼解脫？」

  「從這個把你遺忘的世界徹底消失？」

  陸瑤光愣愣看著她，在厚重的黑框眼鏡下，他終於嗅到了不同的氣息，仿佛察覺到了一種極其熟悉的相似感——

  楚硯面無表情打開手機。

  「掃碼。」

  陸瑤光措不及防：「什麼？」

  楚硯不耐，不再和他浪費時間：

  「演唱會門票，給你換到了第一排。」

  「別一天到晚尋死覓活的。」

  「我留不住你，他們呢？」

  手機屏幕一換。

  楚硯直接給盛天狼打了個視頻過去。

  某頂級錄音棚。

  正在划水下五子棋的紅潮樂隊亂成一團。

  「臥槽，楚小姐！楚小姐來電話了，所有都有，整理著裝！」

  「草，我今天沒洗頭啊！」

  「你站樂小悠後面，他186長了個大傻個能給你擋著。」

  「不是，187哎大佬，不是186。」

  「那我不是都沒露臉的機會了嗎！天狼哥你別坑我啊，你把帽子借我不就行了。」

  「想得美，我他媽今天也沒洗頭！」

  「邊牧呢、把邊牧趕出去，今天就咱們幾個和楚小姐視頻，不帶它玩！擦，這狗怎麼自己爬上來了——」

  「哎來不及了，趕緊！」

  混亂的語音消失。

  四人一狗齊刷刷出現在微信視頻前，露出燦爛的笑臉：「楚——小——姐——好！」

  S市。

  高速收費站旁。

  沉悶的轎車內。

  陸瑤光失神看著屏幕里的一切。

  楚硯無情掛斷視頻。

  「忘了自我介紹。」

  「我姓楚，紅潮樂隊演唱會唯一的贊助商。」

  「贊助了專輯發行，場地租賃，宣傳廣告。因為他們怎麼捧都火不了，我還贊助了我的狗。」

  陸瑤光一愣。

  看向她時，眼裡竟有了些淺淡的笑意，和他慣常當做面具的笑容微有不同。

  楚硯皺眉。

  「你笑什麼。」

  「開演唱會是為了找你。我贊助的是整個紅潮樂隊，所以，也包括你。」

  她抬眼，一字一頓：

  「所以。」

  「和我合作，怎麼樣？」

  「這位先生，這位——消失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