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慶他們是不是又打你了!」
一向在外人眼中溫婉賢惠的王麗麗,忽然像一隻憤怒的母獅子一般。
只不過這副兇狠的模樣,並沒有讓對面的男人驚訝。
張慶只是垂下眸子,十分平和的笑了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柔些許。
「沒有的王麗麗同志,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你不用這麼擔心。」
王麗麗原本憤怒的神情,在看到對方勉強表現出來的溫和時迅速化為心疼。
「陳慶,你不用騙我的,你平日是個再仔細認真不過的人,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摔得這麼嚴重。」
許是知道了自己說的這些話,傷害到了對方的自尊。
王麗麗強忍下了自己的抱怨,捏緊了手中的包裹。
化作滿面的心疼和小心翼翼,三步兩步走到對方面前,絲毫沒有嫌棄牛棚的氣味。
而原本一直裝作雲淡風輕的陳慶,眼見王麗麗朝著自己走來立馬皺緊眉頭三步兩步走了出來。
「王麗麗同志,你不要靠近了,這裡面…不乾淨,你一個女同志,不要過來沾染上了污漬。」
他的聲音很輕,顯得有些虛弱。
再配上他清秀的長相和略帶瘦弱的身材,很容易激起女性的好感和保護欲。
當然前提是在一般的情況下。
而這裡…
是最髒亂的牛棚,而他身上穿著也不是往日最喜歡的白襯衫,工裝褲。
而是充滿各種破爛補丁,怎麼洗也洗不乾淨,充滿異味的工作服。
陳慶的制止對於王麗麗來說,是讓她說不出來的感動與心疼。
眼前的男孩明明那麼善良,那麼有才華,是個再好不過的人。
就僅僅只是因為家裡有人,在國外留學,便落得了這麼一個下場。
以往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如今的換上一副完好眼鏡的能力都沒有。
這讓王麗麗怎麼能不心酸難過。
越是靠近他了解他,王麗麗就越發矛盾,糾結。
理智告訴自己應該遠離他,保證自己思想的正確性,純潔性。
畢竟這些人是所有人口中的壞分子,是絕對不能接近的毒瘤。
可是王麗麗是那麼清楚的感覺到,對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就連如今對方的疏遠,也不過是為了怕外人看見,影響自己罷了。
越想越上頭的王麗麗,心裡根本顧不上往日裡的那些矜持和想法。
三步兩步的走上前去,把手中的東西塞到對方的手裡。
「陳慶,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一直覺得你不是壞人。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是你救了我,後來的一次又一次接觸,我知道你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這些是我爸我媽給我寄來的東西,張爺爺這兩天病了,需要吃一些好東西,補一補。
我知道你們這兒的條件不允許,所以偷著把東西給你送來,你也不要拒絕了,就算為了你爺爺。
你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跟我客氣,我走了,我是臨時請假回來的,現在馬上就要回去了,那些推脫的話就不跟你說了。」
咬著牙,王麗麗迅速的轉身就走,根本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
只不過在跑出去沒一會兒,在離對方不遠的時候回過頭。
果然陽光下的張慶,滿是沒落的低著頭,沉默的望著手裡的布包。
實在不忍心的王麗麗,眼見四處沒人,忍不住大聲的呼喊著對方。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你未來的路還那麼長,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的。不要難過了,等你好了再來關照我也是一樣的。」
低垂著頭的張慶,凝望著不遠處的小姑娘,久久沒有言語。
直到對方轉身跑著離開,這才不自覺地捏了捏手中的東西。
在無人處嘲諷的輕笑一聲。
「遲到的正義,還有來的必要,王麗麗,別再靠近我了,不然你會後悔的。」
嘴邊的呢喃隨著風兒飄散,無人知曉對方口中的秘密。
「咳咳咳,張慶是不是麗麗來了?」
牛棚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咳嗽聲。
在牛棚的旁邊蓋著一座簡陋的草房。
漏雨又漏風,看著就那麼潦草。
可那裡如今卻是張老爺子和張慶的存身之地。
聽到聲音的張慶,立馬轉身將懷裡的東西緊緊的抱著,朝著稻草屋跑去。
關門的時候還仔細打量了一下外面偷偷摸摸的將門關好,這才趕緊來到了老爺子的床邊。
說是床,不過是兩個木板拼接成的,廢棄空地罷了。
這屋子裡唯一還算平整且乾淨的地方,應該就是那裡了。
張老爺子如今就躺在床上,有些擔憂的望向張慶。
「孩子,剛才我聽見有說話的聲音,是不是麗麗來了?」
張慶連忙走到老爺子身旁,將懷裡的布包放下。
緊接著用了些力氣,把想要坐起來的老爺子扶了起來。
「爺爺你沒事吧?」
天氣越來越冷,如今已入秋了。
這麼一個不能擋風遮雨的破草房,他們爺孫倆已經住了好多年了。
最初的時候他們不是不想修繕一下。
只不過這個地方的人們,對於被批鬥的壞分子,沒有半點憐惜。
對他們也是人人可欺,非打即罵。
偶爾還會有幾個村裡的二流子過來偷偷搶搶。
像他們如今的身份,也沒人會為他們做主。
每次張慶和老爺子想到辦法,想要修一修屋子,都會被一些有心人打砸破壞。
時間久了,這也算倆便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再妄想著改善生活。
只是任勞任怨的在這個山村里,成為了所有人批判唾棄侮辱的存在。
四年了,從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小少爺。
到現在骨瘦如柴,任打任罵的窩囊廢。
現在能讓張慶唯一能支撐下來的,就只剩下自家爺爺了。
只可惜,時光是把折磨人的利刃。
以前的張爺爺精神健碩,老當益壯,六十歲的年紀,看著像四五十歲的人。
可是現在,再好的身體也禁不住時光的打壓。
剛開始老當益壯的爺爺,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張慶甚至不知道心裡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這樣看不見天日的屈辱日子。
這樣日日被琢磨的麻木的生活。
真的有值得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如果我從未見識過光明,或許我能忍受黑暗。
可是從天上掉到地上的落差,只有兩條路可走。
死亡或者是瘋狂。
張慶輕輕拍著老爺子的後背。
垂下眸子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是他的嗓音依舊清澈,仿佛見不得半點陰霾。
「是啊,爺爺,麗麗…王麗麗同志她送了一些東西過來給你養病。還說了一些勸慰我的話。
爺爺,這布包里的東西不少,應該足夠你養身體了。你要快點好起來,不要讓我擔心。」
王老爺子順著孫子的目光,看向了放在床邊的布包,輕輕嘆息了一聲。
「小慶,麗麗是個好孩子,咱們…咱們…」
剩下的話,老爺子實在說不出口。
可即使這樣,聰慧如張慶也明白了爺爺的意思。
「爺爺,我會讓她離我遠一些的,我不會連累她的。」
「造孽呀,多好的孩子都是爺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如果咱們家還是以前,我一定讓麗麗這麼好的孩子好好跟你在一起。可是現在,就別連累人家了。小慶是爺爺對不起你,是爺爺耽誤了你。」
「爺爺,你沒錯!我們家也沒有錯!當初留學國外,為的就是學習國外的先進技術和文化,為的就是回來,共同努力幫助國家發展。」
「可是卻得到了這樣的結果!錯的不是我們!是那些…」
「住口!咳咳咳…」
連綿不斷的咳嗽聲,打斷了越發激動的張慶。
原本那些口出妄言就仿佛隨風而逝,可是又真的能當做沒發生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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