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型大小第七房。
燭光昏黃。
清原閉目打坐。
不知為何,他心頭悸動,似有許多不安,連同血氣心跳,似乎都更為激蕩了些。
清原不明所以,不知源頭,皺了皺眉,只將白玉尺橫在膝上,將古鏡放在胸口,於是便開始了修行。
這一次,並非運功,也非是鑽研仙術。
他是在感悟乾坤封閉之術。
此術源自於浣花閣,非是用以鬥法,非是用以修行,而是用以收斂氣息,與守正道門的抱嬰功相當。
之前清原只是修了個入門,已算是不錯,但如今在陰神之中修得一縷真陽,已算是半隻腳踏足真人境。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這種境界,多是源自於對天地的感悟。
正如庖丁解牛,你所見的是一頭牛,而他所見的,是一塊又一塊的牛肉,是一塊又一塊的牛骨,是一根又一根的牛筋……
清原眼界已等同於真人,於是他對於天地的領悟,眼前的所見,更為細微,更為透徹,更為清晰,更為明朗……而對於乾坤封閉之術,也就有了更深的感悟。
「我能收斂氣息,他人不能憑藉氣息追索到我,想要尋我正如大海撈針。」
清原暗道:「但是收斂氣息,卻還不能盡數收盡,類似於相半仙這等人物,若是隔得太近,同在一城,還是可以察覺的……一旦我與人鬥法,他也能追索得到。」
這般想著,他不禁想起當初那位守正道門的正一。
乾坤封閉之術,本就是為了躲開正一。
後來清原練成乾坤封閉之術,離開南梁,到了蜀國,依然不敢逗留於明源道觀……再後來,到了黎山,感悟五行大陣,期間多次遊走,離開黎山,復又重返黎山,便是不敢長久居於一地,以免被正一追索得到。
「如今六重樓內,還是陰神,但凝有一縷真陽,堪稱半步真人,我在乾坤封閉之術上面,已有更深的領悟,雖然不至於到了大成的造詣,但也極為非凡了。」
清原心道:「以如今對於這乾坤封閉之術的感悟,無論是相半仙還是正一,只要不是親眼見我……那麼,即便只是一牆之隔,也察覺不到我的存在。」
「除非……有仙家下界。」
「或者是……其感知敏銳,比人仙更為出色。」
……
天字型大小第八房。
這裡沒有點亮燭光。
這裡一片昏暗。
但對於正一而言,夜能視物,這夜間與白晝並無不同。
他看似盤膝坐在床上。
實際上,他懸於床上一尺高。
「古怪……」
他乃是仙根道骨,心性一向清靜,行走人世至今數年之久,多是行走山林,或是坐於雲端,風餐露宿,觀採霞,凝法力。
這些年來,雖是下了山,實則也如出世一般修行,至今不曾入世。
類似今日的住宿,是他第一次住入客棧之中。
在此之前,他從未在這等人世喧囂的地界過夜。
但今次,莫名有種悸動,於是來到了這裡。
此刻悸動依然還在。
他道行極高,當世難測,並且是先天根骨,曾受太上道祖親自賜福,他所知所覺所見,當世間任何人仙都難以相比。
他的感知,幾乎逼近於仙家。
「感應的源頭……」
正一微微閉目,偏頭看向隔壁,目光微凝。
下一瞬,他伸手握住劍柄,未曾出鞘,但劍刃處,隱隱指向隔壁房內。
……
天字型大小第七房。
窗戶緊閉。
無風。
但燭光忽地搖曳不停,變得極為微弱,似乎將要熄滅。
房中變得極為陰暗。
氣息變得極為冰冷。
清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識便要運轉黃庭仙經,迸發一身氣息,將古鏡及白玉尺運用起來。
然而就在這個關頭,眉心祖竅之中,六月明照,九重玉樓,鎮住諸般雜念。
而就在這一剎那,他適才正在竭力思索領悟的乾坤封閉之術,陡然又上了一個台階。
氣息收斂,盡數入身。
「剛才是……」清原目光驚疑不定。
……
天字型大小第八房。
正一本想拔劍出鞘,斬破牆壁,可最後,終究沒有出劍。
他性子平淡,視萬物為芻狗,一切的一切,俱都視如等同,並不放在眼內。但他畢竟出身守正道門,也仍是不能肆意妄為。
於是他起身來,推開房門,準備去敲隔壁的房門。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是誰?」
正一執法劍而起,赤足而行。
腳下縈繞雲氣,將之託起,不觸地板。
他一身道衣,乃是雲中的天蠶,吐絲織就。
雲霧縈繞,仙氣氤氳。
雖在人世,卻如仙人。
……
天字型大小第七房。
清原倏忽起身,握住了白玉尺。
他從適才的凌厲劍氣之中,大約明白了對方的來歷。
守正道門的路數!
從劍意來看,要比當初的鴻恆,更為凌厲,更為出色,更為玄妙莫測。
但對方似乎有些寒意,儘管那寒意之中,帶著幾分淡漠意味,談不上什麼敵意……但卻足能要人性命。
「殺人,而不生殺意?」
清原閉上眼睛,「因為沒有把人當作人,而是將人命,與地上的岩石,跟路邊的野草,視若等同?」
踢開岩石,摘花折草,自然不會有任何殺意。
「守正道門裡,竟有這樣的人?」
他略感疑惑及驚異,然而就在這時,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人影。
那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個淡然冷漠的身影。
那個本該生而為仙,卻生自凡間,故而仙根道骨,甚至引起仙界太上祖師注視的人物。
守正道門首徒,正一!
「是他?」
清原心裡一凜,暗道:「躲了他好幾年,學來乾坤封閉之術,仍要四處遊走,到了今日,終究避不開了?」
隨後他眼中閃過一縷寒意。
既然避不開,也就鬥上一場?
儘管未必是正一的對手,但如今的清原,半步真人,也再非以往可以順手輾殺的螻蟻……即便鬥不過,但扯下一塊肉,想來也是可以的。
他起身來,朝著門口走去。
……
正一推開門,忽然停住。
左邊角落裡,踉踉蹌蹌逃來一人,渾身道袍染血,斷了一臂,顯得極為狼狽,哭喊著道:「師兄……」
來人是千機門弟子尋基。
正一微微皺眉。
「尋樂師兄……」尋基喘息道:「他……他被一個能化人身的妖類……吃……吃掉了……」
言語未盡,他已經撲在地上,一動不動。
正一眉宇皺得愈發深了些。
這是千機門的弟子,可算是守正道門的分支,他作為守正道門當代首徒,自是不好視而不見。
於是他伸手,在尋基身上揮了一下。
有風傳出,讓尋基稍覺寒冷,縮了縮身子。
那風充滿了靈氣生機。
尋基忽然又覺溫暖,臉上扭曲痛苦的神色,逐漸平緩,而斷臂上也已止住了鮮血。
正一看了尋基來處一眼,他知道那裡有頭道行高深的妖物,但他沒有理會,偏頭看向隔壁處。
那裡是……天字型大小第七房。
這是令他有些感應的源頭。
正一面色淡然,眼神平靜,抬步……朝著天字型大小第七房而去。
然而就在這時,樓梯處猛然震響。
有一人踏步而來,腳步沉悶作響。
此人身材魁梧,高達八尺,衣著顯得頗為簡陋,用布滿斑紋的豹皮遮身。但見他臉上滿是虯髯鬍須,顯得十分粗獷。
這壯漢銅鈴怒目,眼神森冷而殘虐,嘴角尚有一縷鮮血。
那不是他吐了血,而是嚼食人肉溢出來的鮮血。
「豹妖?」
正一停住腳步,轉頭看來,冷淡漠然,「自尋死路……」
他倏忽拔劍,指向前方。
劍風呼嘯。
寒意四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