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姐姐……」
「別怕,不會出事的。」
安撫了下難得露出這個年紀擔憂與不安的黎桑,燕從靈攤開手掌,一張金光符紙自掌心飛起,懸停在半空中。
無火自燃。
化符為簽。
師父的卦,她也學了些皮毛。用在一個普通人身上,還是足夠的。
夜涼如水,星月黯淡。但眾人都看清了那支簽指向的方位——
北。
「你們先回去,我去把人追回來。」
扔下這麼一句,燕從靈提劍轉身,眨眼之間身形就沒入黑暗中。身後的女將領只來得及抬起一條胳膊,喊都來不及。
…
傷勢未穩就又施法,胸口鈍痛再度襲來,血流直涌而上,壓著太陽穴突突跳動。
北面林子環繞,昏暗不見光。燕從靈站在一處沙丘上,一低眼就看見縮在夜幕里的那道狼狽身影。
抓妖師的夜視能力非常人可比,即便對方有意藏匿,但還是失敗了。
察覺到視線停留,漢子也明白自己已經暴露。頭髮蓬亂,竭斯底里地沖她嘶吼。
「你千萬別過來!」
「你殺了長老、殺了我大哥!還殺了那麼多人!今日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要不是情景不對,燕從靈有些想笑。
關押在地牢里,等待被制香殺死的女人,就是貨物。
如今貨物反抗了,便要血債血償。
目光落在漢子手中掐著的那倆,她眸色一點點冷了下來。
兩個都很熟悉。
右邊襁褓里的就是齊嫂子的孩子,至於左邊那個……
是她的狐妖丈夫。
自從那日故作昏迷被關進地牢後,樓棄雪便再也沒有下落。燕從靈也沒留意,只當他已經逃出去了。
擔心他會折回救自己,計劃開始前她甚至特意吩咐了。這些人想要的只是年輕貌美的女人,不會將這麼一隻小狐放在眼裡。
以樓棄雪如今情況,就算幫不上什麼忙,想要逃跑也該不成問題……但現在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瑟瑟風聲里,漢子掐著小狐後頸,聲音里透著毒恨。
「這是你的小寵吧?當日就是我第一個發現的你。你在那條街上,帶著這隻白狐四處閒逛。」
那日,也是他們災難的開始。
請回了這麼一位殺神。
燕從靈好言相勸,「放了他們,我放你一條生路。」
可惜,眼下她一身是血的模樣,實在沒有什麼信服力。
「反正勞資不想活了,這隻小寵對你一定很重要吧?」
眼底浮著血絲,漢子陰陰一笑,「那日我可是看到你和它吃同一份燔燒,用的還是同一雙筷子。」
有些寵主再怎麼喜歡小寵,畜牲到底還是畜牲,會有所忌諱。
這般親昵,倒像夫妻一樣。
「但這兩個只能活一個。」
他冷聲放話,「今日我倒是要看看,既然你這麼厲害,這麼想救那些女人。那現在,是會選你的私心,還是繼續無私呢?」
山丘上忽有風起,拂動頰邊幾縷碎發。少女背對著那一彎月,面容籠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卻無端生出幾分冷然。
喉嚨發甜,殘餘的鐵鏽味仍在不斷湧出,提示著這具身軀的法力枯竭。燕從靈心底默默計算著。
她難以再施出一道完整法決,就算催動縛妖索也不敢保證速度。而且,這樣的距離御劍的話,只能直面,沒有多餘的力氣讓劍拐彎,以刁鑽角度將其殺死……
所以,機會只有一次。
必須一擊斃命。
屠夫最懂屠夫,漢子雙手也沾過不少血,自然清楚人身體最致命的幾個部位。
他捏著嬰孩護住頭顱,又掐著小狐狸擋在心口前。
雙手鐵鉗般死死扣住命門,一旦燕從靈突襲要他性命,便會毫不猶豫同一時刻將其拖下黃泉路。
「選一個吧。」
「我只給你一炷香時間,要是一炷香後你還做不出決定,那這倆我就全帶去見我大哥了!」
少女點頭,「好,那讓我再想想。」
風過長林,只能聽見樹葉嘩啦作響。
兩人無聲對峙中,沒有注意到那隻小狐悠悠轉醒。
瞳孔里第一時間倒映出少女的臉,在月輝下朦朧的不真切。不過很快,樓棄雪就弄清了眼下情況。
自己被人挾持了。
而且,逼迫她二選一。
這次的莫名昏睡,讓他頭疼的厲害。
腦海深處的記憶,碎紙片般斷斷續續,逐漸靠近、擰在了一起……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顧不上這些,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少女身上。熟悉入骨的聲音,咬字仍是不急不慢。
「稚子無辜。」
這話一出,漢子渾身肌肉緊繃,掐著他命門的那隻手立時一緊。
除去未化人形的前半生,妖王少有這般受制於人的時候。儘可能凝起,體內被那枚種子衝撞到破碎的妖力。
打著不管她選誰,自己都看準時機,給予敵人致命一擊的念頭。下一刻,就聽到少女話語驟沉,落在了風裡。
「但那隻狐狸——」
「是我丈夫。」
趁漢子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的小狐狸露出鋒利獠牙,回身正想朝其喉嚨咬去。他甚至算好了角度,卻唯獨沒有想到……
燕從靈的劍更快。
撕裂的劇痛,從往常她最喜歡撫摸的柔軟腹部,蔓延至全身。
小狐狸難以置信地低頭。
那柄同樣熟悉入骨的劍,貫穿過他、還有身後的漢子……兩者的鮮血,順著劍柄上的雲紋滑落,在地上滴答出刺眼一灘。
她的劍很冷。
冷的徹骨,冷的像是已經真真切切經歷過這麼一回……
嘭,身後的漢子頹然倒地,氣絕前依舊不甘地大睜著雙眼。
他到死都沒有想到,燕從靈從頭到尾都沒說要選擇哪個,甚至比他更乾脆果斷地殺了他和她的狐狸……她的丈夫。
樓棄雪清楚,自己現在也一定是這樣的表情。
嬰孩的哭聲近在耳畔,是生的氣息。站在原地未動的少女,衣角被風吹得簌簌,袖染明月光,可望而不可即。
碎片被牽引著,像是有鉤子一樣,隨胸膛的鮮血一同傾灑而出。
記憶回籠,虛假成真。
折尾的這一刻。
他終於,全部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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