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進寶是第二天中午過來的,走進病房的時候,亞倫正在病床上等著他。
「叔……你來了?」亞倫想坐起來,可他連直起身體的力氣也沒有了。
「娃!別起,你躺著,好好躺著啊……。」瞧見亞倫的第一眼,楊進寶流下了心酸的老淚。
大半年的時間,亞倫所做的一切,他全看在了眼裡。
老實說,楊進寶是很喜歡他的,第一眼瞧見他就喜歡。
他閱人無數,從男孩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誠,善良跟倔強。
不知道為啥,楊進寶發現他很像小時候的自己。
二十多年前,他跟亞倫一樣,也是走出大山的農民工。
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佟石頭的飼養場做獸醫。
但跟他不一樣的是,亞倫的眼睛里還有一份自卑,氣餒跟不自信。
他知道他是個踏實可靠的娃,閨女喜歡上他,是事情發展的必然。
他不答應這門親事,不讓他倆相好,完全是想激勵他,鞭策他。
年輕人,只有身陷絕境,才能發憤圖強,厚積薄發。
他要把他的潛能給逼出來,同時也在考驗他。
如果亞倫是一條蟲,一定會放棄,那麼就不配做自己的女婿。
如果這孩子是一條龍,淺灘里根本困不住,他早晚會騰雲駕霧,橫貫長空。
可現在的楊進寶有點後悔,這娃能力很強,可身體不行。
自己對他是拔苗助長了……。
「娃!叔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是我害了你,把你搞成了這樣。」楊進寶滿腹的愧疚。
可亞倫卻微微一笑:「叔,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其實我的病……很久前就有預兆了,只是沒注意,半年前才查出來……。」
「啊?半年前你就知道自己身染惡疾?為啥還那麼拼啊?」楊進寶問。
「為了一個承諾,對你的承諾,也是對念寶的承諾……所以我才拼。在G市,當我知道自己患了白血病以後,知道自己熬不了多久了,所以才選擇回家。因為我是貓兒鎮的人,應該落葉歸根……」
「娃,你是個好娃,好娃啊……有志氣啊……。」楊進寶也上去抱緊了他,眼淚再也控制不住。
從前,他一直以為現在的年輕人不行,不肯吃苦,不肯遭罪,嬌生慣養,貪慕虛榮。
對待愛情更是不像話,他們嘴巴里的愛情,大多是生理上的渴望。
隨著社會的發展,人渣越來越多,不得不為自己閨女提心弔膽。
現在他覺得自己錯了,亞倫就是一個有志氣,有本事,對愛情專一的青年。
這樣的女婿百里挑一,百年難得的人才,楊進寶引以為豪。
「叔,你別哭,別哭啊……可能跟念寶有緣無分,也跟你老人家有緣無分,我再也沒有機會喊您一聲岳父了……。」
楊進寶從亞倫的語氣里聽到了凄涼,趕緊說:「娃,其實我早就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娃啊,教育你,鞭策你……那知道你的命這麼苦啊……。」
「叔,我知道你對我好,那你能不能答應我幾件事?」男孩祈求道。
「你說,我照辦就是了……。」楊進寶擦擦淚說。
「叔,我死了,請您幫我照顧我的爹娘,他們就我一個兒子,瞧在我為公司盈利三個億的份兒上,幫著他們養老。」
「叔答應,一定答應你,我給他們養老金,保證讓他們安享晚年。」楊進寶趕緊答應。
「第二件事,不要讓念寶來看我,幫著我隱瞞,要不然她會很痛苦的,也會瘋掉……等我死了,你再告訴她,多瞞一刻,算一刻……。」
「好,我答應你……知道你怕念寶難過。」
「叔,我真的捨不得念寶,捨不得大西北,捨不得賀蘭山,捨不得飲馬河,捨不得貓兒鎮。如果有來生,我還想跟著你闖事業,那時候,一定不會讓您失望……。」亞倫的聲音很輕,很柔。他的眼睛也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
大西北的天沒有受到污染,所以沒有霧霾。
特別是夜晚,天上的星星也很多,彷彿一眼能從宇宙的這頭看到那頭。
可亞倫覺得自己再也沒機會看到了,醫生說,他最多還能活一個月。
他還想再活一百年啊,幫著進寶叔跟你天賜哥做天那麼大的生意,跟他們一樣,身世顯赫,萬古流名。
他想要念寶跟著他自豪,以他為豪。大丈夫應該縱橫四海,萬古流芳。
楊進寶說:「娃,你放心,叔一定請最好的醫生,治好你,讓你跟念寶成婚,我說話算話!!」楊進寶保證道。
他走出病房的門,立刻開始打電話,召集全國最有名的血癌專家,到大西北來會診。
幾個大城市的專家差不多都被他請來了,可討論幾天,也沒弄出個所以然。
因為直到現在,國內也沒有治療白血病最好的方法。
一般只有兩個,一種是化療,一種是換血,換骨髓。
可早些還行,現在的亞倫已經拖得時間過長了,早就失去了最佳的時機。
就在楊進寶愁眉不展的時候,楊天賜忽然說:「爹,國外不是有個醫生,名字叫萊恩嗎?當初,我娘的病,就是被他治好的。」
楊進寶立刻恍然大悟,說:「對對對,我現在就聯繫你娘,讓她把萊恩醫生請來,幫著亞倫治病。」
於是,他立刻給彩霞打了一個長途電話。
目前的彩霞在美洲,幫著楊氏企業拓展海外的生意。
當初彩霞走的時候,楊進寶給了她三十個億,讓她購買了哪兒的一個港口股份。
七八年的時間過去,彩霞那邊的生意越做越大,目前已經收購了整個港口的股份。
別管是娘娘山的牲口肉,還是罐頭,包括楊天賜的蔬菜,打入美洲市場,走的都是彩霞購買的港口。
楊進寶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彩霞了,兩個人也不再是夫妻了。
楊進寶把亞倫的情況跟彩霞說了一遍,可那邊的女人非常發愁。
她說:「進寶,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萊恩醫生已經不在了。」
「你說啥?那小子咋死的?」楊進寶問。
彩霞說:「他就是患血癌死了,已經死去好幾年了。」
「卧槽!他不是專治血癌嗎?是專家啊,專家也會死?」楊進寶問。
「誰說專家不會死?萊恩醫生當初研製的那種葯,經過市場的考驗,根本就沒用,目前都停產了。」
楊進寶一聽更奇怪了,問:「他的葯不是在你身上有用嗎?為啥在別人的身上沒用?」
彩霞說:「不知道,我當時病好,也是個奇迹,可能是愛情的力量吧?碰巧了而已……。」
楊進寶一聽,腦子裡嗡地一聲,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彩霞說的是實話,萊恩真的死了。而他當初研究出來的藥物,根本沒有大量投放市場。
簡單的說,對女人的病沒起到啥效果。而彩霞的復原,也真的是個奇迹。
無緣無故,忽然一夜的時間,癌細胞就消失了。
簡單地說,亞倫的病也只能出現奇迹,希望他跟念寶的愛情,能夠戰勝病魔。
楊進寶將手裡的電話放下,沉默半天才說:「天賜,你去一次G市,把念寶叫過來,見亞倫最後一面。」
楊天賜卻說:「爹,不能啊……剛才你跟亞倫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他是對的,要不然念寶會瘋掉的……。」
「那你說咋辦?就這麼瞞著她?」
「只能瞞著,拖一時算一時。」
「放屁!那亞倫會留下遺憾的,他會死不瞑目,我不能為了自己閨女,讓他抱憾終生!!」
楊進寶是非要把念寶從南方弄過來不可。
裡面的亞倫聽到了,從病床上撲了下來,一點點爬出門,抱上了楊進寶的腳。
「進寶叔……千萬別!你如果叫念寶來……我現在就從這兒跳下去,我不想他看到我恐怖的樣子……。」
楊進寶的眼淚再一次流出,他覺得這孩子太善良了。
兩個人難過,不如一個人難過,自己難過,也不想心上人難過。
他越來越喜歡亞倫了。
如果不是他短命,他一定會把他扶上總經理的位置,或者CEO的位置。
他跟方亮一樣有能力,早晚會成為獨霸一方的封疆大吏,幫著進寶公司守護半壁江山。
但是沒機會了,永遠沒有機會了……。
楊進寶趕緊攙扶他,說:「娃,你放心,咱不叫念寶,不叫她來,啊?」
他是安慰亞倫,也是在安慰自己。
萬一念寶來,閨女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他還真不知道該咋辦。
他也知道亞倫臨死前是很想見念寶一面的,還是怕她難過。不忍她遭受任何傷害。
接下來的幾天,亞倫的病情惡化更嚴重了,渾身無力,手臂也抬不起來。
他的身體瘦得也更加厲害了,揭開棉被,全身的骨頭好像連綿起伏的山峰。腿像麻杆子,手臂像筷子,兩側的肋骨全都暴凸了出來。
上面只剩下一個大腦袋,腦袋上的頭髮也掉光了。眼窩深陷。
他睜著一對無神的大眼,時刻等待著死神的到來。
再後來的兩天,男孩乾脆昏睡不起,眼皮也睜不開了,眼白上吊。
楊進寶再也把持不住了,咬咬牙說:「天賜,別管咋說,一定要把念寶弄回來,讓她見他最後一面。咱不能這麼狠心啊……。」
楊天賜考慮良久,終於點點頭,踏上了開往G市的高速列車。
其實,亞倫的病,整個大西北的人都知道了,娘娘山好多人也知道了。只是隱瞞了念寶一個人。
十天前,因為要過年,大學已經全部放假,那時候念寶就想直撲大西北,跟亞倫團聚。
但楊天賜騙了她,說亞倫正在南方做生意,根本沒回來。
妹妹一直向哥哥打聽,亞倫到底在那個城市?為啥這麼長時間連個電話也沒有,我的電話他也不接?
楊天賜就騙她,亞倫很忙,接電話的時間也沒有。
女孩子早就預料到了不妙,也在南方找了很久。
可那時候,亞倫已經把自己藏起來了,根本沒讓她找到。
她怎麼也沒想到,哥哥這次到來,會帶給她一個驚天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