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楊進寶跟彩霞這次沒回家，上墳完畢坐上車就走了。

因為沒有跟陶掌柜和王鐵匠見面，所以他不知道巧玲就在西關鎮。

從墳上回來，巧玲的心裡一陣釋然，覺得解脫了，再也沒有負累了。

她一個勁地笑，迫使自己笑，那笑容里卻含著淚花。再次回到家，一頭栽倒在炕上，又是幾天沒有爬起來。

從八月十五到十一月，她幾乎沒有走出過唐秉德的家，一直在安心靜養。

剛剛進去冬天，她就點著了火炕，防止自己著涼，最重要的是保護肚子里的娃。

棉衣棉被全部做了新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也全準備好了，只等著安心坐月子。

巧玲跟楊進寶的第一個娃出生在這一年的11月十五，那一天巧玲正在炕上縫被子，忽然感到肚子里一陣絞痛。

接下來關口一松，下面就滾出一股熱乎乎的血流……她的羊水破了。

儘管做足了所有的準備，可女人還是感到了擔驚受怕，她痛得撕心裂肺，也嚇得肝膽俱裂。害怕自己死，更害怕孩子的命保不住。

胎動的這些日子，跟娃說話的這些日子，巧玲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全是孩子的。她的精神，身體，還有攝取的各種營養，都是為了肚子里那塊肉服務。

現在這塊肉要瓜熟蒂落了，破胎而出了，自己的命可以不要，但一定要保住孩子。

家裡啥人都沒有，沒有親人守護在身邊，沒有接生婆，沒有父母的照顧，她打算咬牙挺過去。

巧玲一頭汗水，內衣外衣全部濕透，劇烈的疼痛讓她不能自制，嘴巴咬在枕巾上，枕巾被撕裂，指甲抓在炕單上，炕單也被撕裂。

可還是無法遏制疼痛，女人只好扯嗓子呼喊起來：「救……救命啊——！」

一聲呼喊撕裂長空，家門對面的陶掌柜被驚醒了。大半夜的，老頭不知道巧玲那邊發生了啥事兒，趕緊穿起衣服來查看。

他沒好意思進去，而是豎著耳朵在牆頭那邊聽了聽，喊道：「閨女，你咋了？沒事兒吧？」

巧玲聽到了陶掌柜關心的問候，知道救星到了，於是推開窗戶接著呼喊：「陶叔！救命……。」

「你咋了嘛？咋了嘛？」陶掌柜揣著手縮著脖兒，在外面嚇得身體顫抖，接著問道。

「俺要生了！快！找接生婆，接生婆啊……。」

陶掌柜這才恍然大悟，知道巧玲要生娃了，立刻慌了手腳。

人家一個小媳婦生娃，自己是個老頭子，不能進去啊，必須要找接生婆。

於是，陶掌柜說：「妮子啊，你不要怕，我這就去，這就去，你再忍忍……啊？」

陶掌柜馬不停蹄，撒丫子過來找王鐵匠，將王鐵匠家的門也拍響。

「王老弟！快起來！起來啊……。」砰砰砰，砰砰。

王鐵匠已經睡著了，大冬天的懶得起，問：「啥事兒？」

陶掌柜說：「快起來幫忙啊，楊進寶的媳婦要生了……。」

「啊？」王鐵匠聞聽同樣嚇一跳，趕緊穿衣服。

衣服穿好，他打開門問：「楊進寶的媳婦要生了，你該找接生婆，找我幹啥子嘛？我打鐵還行，讓我接生可不行。」

陶掌柜說：「我不是讓你接生，想你跟我一起去找接生婆。」

「你一個人去不就行了，拉上我幹啥？」王鐵匠又問。

「廢話！我一個人去找接生婆，這種事兒說不清，怕落下閑話。」

王鐵匠明白了，陶掌柜精得很，十分要面子，擔心這件事扯不清。拉上他王鐵匠，兩個人一起做個證，事情就解釋清楚了。

於是，老王大手一揮，說：「走！」兩個人直奔接生婆家。

西關鎮很窮，距離山外遠，上醫院太麻煩，只有一個接生婆。

整個西關鎮的女人生孩子，都是那個接生婆忙活的。

於是，老陶跟老王一起拍響了接生婆的門。

接生婆起來了，一邊系扣子一邊問：「幹啥？」

老陶說：「我侄女生娃，麻煩您跑一趟吧，求求你了。」他趕緊作揖。因為事態緊急，根本顧不得解釋那麼多。

接生婆說：「好，但是你們答應，要給我買三尺畫布，二十個雞蛋，這是禮數。」

陶掌柜想不到接生婆會趁機敲詐，於是趕緊答應：「行！莫說三尺畫布，我給你買五尺，雞蛋五十個……。」

「我還要二十塊錢的利手費。」老婆子的胃口還挺大，分明在趁機敲詐。

「行！要啥給你啥，趕緊的吧，要不然我侄女就挺不住了……。」陶掌柜苦苦哀求。

可接生婆卻不慌不忙，伸手道：「先拿錢，要不然不去！」瞧那樣子，錢是主要的，巧玲憋死也跟她沒關。

「三更半夜的，我沒帶錢啊，放心，只要孩子順利降生，少不了你的。」陶掌柜繼續說好話。

接生婆說：「那可不行，萬一孩子生了，你倆不給咋辦？上次我幫村西頭的三狗媳婦接生，他就沒給，氣死老娘了……。」

陶掌柜氣得直跺腳，現在晚去一分鐘，巧玲就多一分的危險，這老婆子還沒完沒了拉？

「大嫂子，我求求你了，只要楊進寶的媳婦沒事兒，別說要錢，要我的命也給你，行不？！」陶掌柜沒辦法，只好拍拍胸口保證。

「啥？你是說幫著楊進寶的媳婦接生？就是那個西北刀王？」接生婆問。

「是啊，就是他。」

「死老東西！你咋不早說？等著，我拿上工具就走。」一聽說是楊進寶媳婦，老婆子啥也不要了，轉身進屋拿東西。

背上所用的工具，她就往外走，可惜一雙小腳，走得不快。

王鐵匠急了，跟掄大鎚似得，背上接生婆就跑，一溜煙衝進了巧玲居住的老宅子。

隔壁老王是打鐵的出身，有的是力氣。

走進巧玲住所的時候，裡面的嚎叫聲已經小多了，因為巧玲沒了力氣。

接生婆不敢怠慢，一下衝進了屋子。

陶掌柜跟王鐵匠也想進去幫忙，卻被老婆子推了出來：「去去去！小媳婦生孩子，你倆老爺們進去幹啥？滾！！」

陶掌柜跟王鐵匠一起問：「那我倆該幹啥？能幫上啥忙？」

老婆兒說：「趕緊找毛巾，把四周鄰居的毛巾都找過來！然後燒開水，把毛巾全部消毒，快呀！！」

「喔喔喔……。」陶掌柜跟王鐵匠答應一聲就忙活起來，果然找來了毛巾，然後燒一大鍋開水。

接生婆關閉屋門，靠近巧玲，趕緊勸慰：「丫頭啊，沒事兒，沒事兒，聽婆的，真的沒事兒，讓你使勁你就使勁……。」

巧玲看到接生婆趕緊哭嚎：「婆啊，疼！疼！不得勁……。」

接生婆說：「不得勁就對了，你和男人得勁的時候……又跟誰說了？這就是兩口子舒服的代價，也是女人的宿命，認命吧……。」

接生婆光說大實話，然後幫著巧玲解下衣服，拉下褲子，拿一根擀麵杖，在女人的肚子上擀。

這是最古老的接生方法，擀麵杖從上而下，會一點點將孩子從孕婦的肚子里壓出來。

擀麵杖一擀，好多孕婦會屎尿橫流，孩子出來，屎尿也噴一炕單子。

好在巧玲前段時間看了好多醫書，做了準備，早早上了廁所。

可擀麵杖擀半天，孩子也沒露頭，巧玲痛得呲牙咧嘴，面目扭曲。

她在生孩子的時候出現了嚴重的難產，雖然楊進寶沒在身邊，可一點也不寂寞。

因為男人當初已經為她鋪好了道路，建立了口碑。

除掉蘇家二猛，讓西關鎮長治久安，這兒的山民們全都記得楊進寶的恩德。

接生婆也是敬佩楊進寶的為人，才屁顛顛過來幫著巧玲接生的。

因為疼痛的原因，巧玲的叫聲很大，痛不欲生，死去活來。

最後一聲慘嚎最厲害：「啊——！」一嗓子吼出，驚天地泣鬼神，門外面梧桐樹上的鳥雀嚇得撲撲楞楞亂飛。

牆頭上的一隻老母貓也被那聲震吼嚇得夾起尾巴跑了，出出溜溜上去了房頂。

隔壁鄰居家的那條狗也渾身一抖，縮進了窩窩裡。

陶掌柜跟王鐵匠同樣身體一凜，煙鍋子掉在了地上。

好多鄰居半夜醒來，睡不著，也為巧玲捏一把汗。

就在大家茫然若失的時候，忽然，接生婆的聲音傳了出來：「生了！生了！是個女娃！」

巧玲真的生了，血糊糊一個紅團團落在了炕上，手舞足蹈。

老婆兒抓起孩子的雙腳，在娃的屁股上猛地拍了一下。

「哇——！哇——！」一陣清脆悅耳的啼號從屋子裡的土炕上傳來。

門外的陶掌柜跟王鐵匠鬆口氣笑了，牆頭上趴著的幾個鄰居也歡呼起來：「巧玲生了，真的生了……！太好了！！」

而此刻的巧玲卻像放下了千斤的重擔，渾身再也沒有一點力氣，頃刻間倒在炕上，啥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光已經大亮，傳來鳥兒們嘰嘰喳喳的喧鬧聲。

巧玲睜開眼，瞧到接生婆已經用熱水將孩子沖洗乾淨，臍帶也剪斷，用小被子包裹上，放在了她的枕頭邊。

那老婆兒非常有經驗，擔心孩子凍著，還在孩子的身邊放了兩個熱水瓶捂暖。

「閨女啊，你瞅瞅吧，這是你的娃，是個丫頭……。」接生婆歡天喜地說。

巧玲伸出胳膊，瞬間將娃娃抱在懷裡，將自己的臉蛋貼在了娃娃的臉蛋上。

天生的母愛瞬間泛濫，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女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

她仔細瞅了瞅孩子的面容，像她，也像楊進寶。

小丫頭眉清目秀，細眉大眼，一瞅就是個美人坯子，不但有她的天生麗質，眉宇間也顯出了父親楊進寶的那股英雄豪氣。

「婆，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巧玲沖接生婆感謝道。

「沒啥沒啥，這是我該做的，我們大家要謝謝你男人進寶才對。」

「陶叔，王叔，也謝謝你們。」巧玲又沖陶掌柜跟王掌柜致謝。

「不謝不謝，好丫頭，放心，我們西關鎮的女人們會代替進寶照顧你……好好養病，啥也別想。」

「叔……嬸兒……。」巧玲哭了，不知道說啥好。

她當然知道是丈夫楊進寶當初在這兒行下春風，今天她才盼來了秋雨。

不是當初的楊進寶在這兒橫掃大西北，為西關鎮做過好事兒，誰認識她巧玲是誰？

巧玲覺得走到哪兒也逃不掉男人的光環，丈夫的光環原來一直在籠罩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