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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宋 - 第75章 殺不完的仇人頭字體大小: A+
     
      第75章 殺不完的仇人頭

      城南惠民河畔岱崗,兩三千位漢子頭裹素布抹額,身穿素服,腰間纏白布帶,鞋面上各縫一塊白布,依次跪在在四個墳塋前。

      只見白茫茫一片,漫滿整個山崗。

      為首者六人,最前面是劉國璋。

      身後依次是王荀、狄萬仞、楊效節、張猛和岳飛。

      張擇端和張浚站在旁邊,分別充當主祭和唱禮。

      「祭,一獻!」

      張浚唱喊道。

      劉國璋六人輪流上前,一人一顆頭顱,堆在符千里夫婦墳塋前。

      總共六個,壘成一堆。

      看著面目猙獰的首級,張浚心裡直反胃,有點後悔接下這件活。

      他強忍著心中的不適,繼續唱道。

      「二獻!」

      有十二位漢子,抬上三牲,擺在首級下面。

      「三獻!」

      有二十四位漢子,輪流上前,抬上各色祭品,都是每家每戶湊錢買的,有果子,有胡餅

      「祭!」

      張擇端上前一步,大聲念道。

      「維年月日,張氏正道,維斯浩然赤誠之託,謹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於符氏千里君闔家之靈。嗚呼,符氏!以君之毅直高義者,天不幸絕其嗣續,使煢煢之孤魄,依於月山之址!

      進仇人之首獻叢冢,聚山海之恨洗陳冤!肝腑真堪托,情親久亦深。交朋忘一鑒,哀淚滿衣襟。

      天道佑善,芴不可論。寫辭可窮,有悲曷已!尚饗!」

      張擇端使盡全身力氣喊出「尚饗」二字,劉國璋為首,三千漢子,雙手舉酒碗過頭,齊聲高呼。

      「喝不完碗中酒,殺不完仇人頭!大仇得報,哥哥安息!哥哥高義,來世再做兄弟!」

      聲音震天,直衝雲霄。

      眾人仰首一口氣喝完碗中酒,高高舉起手裡的陶碗,碗口朝下,然後狠狠地砸在地上。

      咣當聲一片!

      不知誰起的頭,大家高唱起來。

      「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歌聲悲憤,如潮如風,在岱崗迴旋席捲著。

      李綱一身便服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當聽到「喝不完碗中酒,殺不完仇人頭!」時,全身禁不住激起雞皮疙瘩,雙拳不由自主地握得緊緊的。

      後來又聽到「交交黃鳥,止於棘。」時,忍不住皺起眉頭。

      祭祀完成,眾人紛紛圍著劉國璋,拱手說著話,每一個人眼裡都洋溢著崇拜、敬佩、愛戴。

      劉國璋耐心地跟每一位人說著話,目光同寒冬暖日,話語如三月春風,每一個人都感受到洋洋暖意,體會到蓬勃朝氣。

      張擇端費盡力氣擠進人群里去,跟劉國璋說了幾句話,拉著張浚離開。

      轉頭看到李綱站在遠處,揮揮手,往這邊走過來。

      「伯紀兄,你怎麼在這裡?」

      「正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你這個開封府左廳判官,日理百機,怎麼有閒工夫站在這裡?」

      「兩三千禁軍子弟聚嘯在這岱崗,我能不來看看嗎?」

      「你們這些文官啊,總是這樣,疑神疑鬼,對武人百般警惕。」

      「這是我大宋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呵呵,這祖宗之法,還不是你們文官編撰的?」

      「正道,你一口一個文官,你不是嗎?」

      「我?呵呵,我只是個雜選,胥吏濁官。沒有師門,沒有同窗,更沒有同榜,沒人當我是文官。」

      李綱不想在這個問題糾纏下去,轉問道:「滿開封城都知道,符七郎一家被太行山巨寇所殺,然後劉二郎查到線索,追出城去,把這群歹人兇徒斬殺。說是要撿六個首級給你,讓軍巡院交差,徹底結了此案。

      正道,你有沒有想過,給開封府和殿前司的公文怎麼寫?來龍去脈,說得清楚嗎?京畿要道上,光天化日之下,駭然殺人。有王法嗎?」

      「是啊,我也正苦惱著。這公文確實不好寫。我剛才問了劉二郎一句,他倒給我出了個主意。」

      「哦,什麼主意?」

      「說這伙兇徒北竄時,當道攔劫厚德宮提舉宮主的鑾駕,被劉二郎一群人遇到,義憤出手,斬殺六人,其餘逃散無蹤。

      再叫我去開封府法曹,找一位二三十年老資歷的刑名書案,奉上一筆潤筆金,卑詞謙禮,書案自會寫出一份上上下下都找不出破綻,皆大歡喜的公文,了結此案。」

      「這主意?」李綱一時遲疑。

      「我覺得挺好。」

      「挺好?想不到正道也與這種欺下瞞上、弄虛作假同流合污。」

      張擇端淡淡一笑,「現在朝堂上下,不就是這樣嗎?我遊歷地方,又在開封城待了數年,看得清清楚楚。大宋肱股之臣們,奸的,忙著狗苟蠅營,只顧著橫征苛斂;正的,心思全在黨爭上,引經論據,攻訐指斥。

      奏章不知寫了多少,口水不知噴了多少,偏偏弊政一日勝過一日。為何?奸臣避虛就實,不跟你們爭辯,一門心思攬權斂財;正臣避實就虛,只打嘴炮不干實事,感動天感動地感動自己。」

      李綱聽得目瞪口呆,卻不知道從何辯駁,只是喃喃地問道:「正道,今日為何如此憤慨激動?」

      「伯紀,你看這山崗上,都是禁軍子弟。他們世代為軍,輪守邊關,保國安民,應當生龍活虎,碧血丹心。

      他們應當如詩詞裡那般,『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應當『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應當『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軍師西門佇獻捷。』

      應當『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張擇端說得太快,有些氣喘,於是不由地語速放慢。

      「應當啊,好多應當啊。可是國朝一百多年,這些軍漢成了賊刺配,成了爛赤佬,畏畏縮縮,戰戰兢兢,卑如蟲,怯如鼠,如此軍人,如何保國安民?」

      李綱臉色鐵青,強自說道:「如今我大宋四海宴清,太平盛世」

      「豐亨豫大,」張擇端冷笑一聲,「伯紀,這話你也信?」

      李綱臉色由青轉黑,默然不語。

      張擇端背著手,看著遠處兩三千軍漢,肅然地說道。

      「出殯那日的『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今日的『喝不完碗中酒,殺不完仇人頭!』伯紀啊,我終於在大宋軍人身上,看到久違許久的熱血,再給他們配上刀槍鋼鐵,大宋,終於能有漢唐的鐵血。」

      說到這裡,張擇端臉上不由自主地流下兩行淚水。

      李綱也看著滿山崗的軍漢,臉色越發難看。

      「武夫擅國,有違祖宗之法!如此縱容,是太阿倒持,有禍國殃民之累。」

      張擇端轉頭瞥了他一眼:「而今苛政,就不禍國殃民?伯紀,何不藉此兇器,剷除奸佞,再築清平?」

      這輕輕的話,在李綱耳邊如同炸雷一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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