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外面應該已經下起了小雨，「白臉」慢慢爬進房間裡，身上衣服襤褸，有一股發霉的味道傳來。

  這個臉很白的人，湊近了看就可以看出這種白色明顯帶著一抹病態，而且伸出來的手上滿是傷痕，似乎是一個老卒。

  「小人是大帥軍中士卒，山海關一戰後被俘，幾經周折，落到漢軍後營里養馬。」他開口用女真話道。

  漢王在燕京城外的一座小城旁邊安營紮寨，但夜宴後，完顏杲被遣送回城中，算是軟禁了起來。

  完顏杲沒有放鬆警惕，依舊握著燭台，冷聲道：「外面那麼多人看守，你是怎麼進來的？」

  白臉士卒頓了頓，低聲道：「信與不信，大帥開門一見便可知。」

  完顏杲一步步後退到門口，分出一隻手慢慢拉開門，外面冷冽的寒風立刻沖入屋內，燭火呼的一聲熄滅，隨之而來的，是濃郁的血腥味兒，門口走廊盡頭，倒著一具屍體。

  沿著走廊走到前院，完顏杲停住腳步。

  清冷的月光籠罩著庭院，帶有一種朦朧的氛圍，滿地都是慘白的光澤，細雨被風吹卷著落下，完顏杲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又往前一步。

  地上，除了十幾具穿著漢軍甲冑的屍首，還有數量更多、穿著各色衣服的屍體，手裡大多拿著短兵刃，上面的血跡被雨水一點點拭去。

  白臉士卒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間，在他身後解釋道：「還有些同伴在外頭，小人剛才是想窺探一下屋子裡有沒有其他人，沒想到就找到大帥了。」

  他說話很乾脆，而且說完後，還從嘴裡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捏在手裡看了一眼，隨意扔掉。

  「大帥，您逃吧。」

  「去哪？」完顏杲居然在反問。

  「回大金」白臉士卒從懷裡掏出一小張輿圖，低聲道：「小人已經把可以走的地方畫在上面了，大帥若是命好，或許可以逃的回去。

  馬匹，人手，就在外面，兄弟們應該還在找您，到時候可以護送您一路回去。」

  完顏杲再一次看向地上的那些屍首，屍骸上是各種各樣的傷口，而看慣了死人的完顏杲可以斷定，這些屍體確實是「新鮮的」。

  莫不是真的？

  可，為什麼呢？

  他疑惑了一會兒，但眼下似乎時間很緊，完顏杲也不想留下來被榨乾利益，然後被做成烤肉。

  完顏杲從士卒手裡接過輿圖，看了片刻，隨即朝外面跑去。

  耶律大石等人通報過後，就掀起簾帳走進去，急切道：

  「完顏杲跑了。」

  劉陵從床上坐起身，揉了揉眉頭。

  「各處命令都傳遞過去了沒有？」

  「都傳過去了，生擒完顏杲者，賞千金，官加一級。」

  劉陵點點頭，重新躺下去，替自己把被子蓋好，閉上眼睛，懶洋洋道：「就這樣吧，辛苦了。」

  軟禁完顏杲的地方是一處官衙，看守他的，則是十幾名囚犯，事先得到了吩咐，知道今晚會有人來「劫獄」。

  但，在傍晚時送給他們的飯里，則都下了藥，最後是那些劫獄的金國降兵，他們中的大部分確實都是想幫著完顏杲逃回去的。

  耶律大石又說了幾句話，隨即告退出去，劉陵又重新坐起身，聽著外面的雨聲，眼裡有些疲憊。

  數場大戰，金國和燕雲其實都已經處於相當疲乏的狀態中，因此在這幾個月內，劉陵才沒有繼續派遣軍隊進攻金國或是奔襲西夏，因為大軍需要時間去喘息和休息。

  哪怕是接下來的攻夏，也是儘可能抽調先前沒有出戰、或是還能戰的軍隊，甚至是將領們，也都處於一半休整一半跟隨出征的狀態中。

  山海關，草原，天山，數場大戰中，唯一一個全部出場的人，只有劉陵。

  燕雲眼下雖是如日中天之勢，但其實，只要大敗一場，整個好不容易撐起來的局面就很容易全部崩塌，所以劉陵寧肯累，也要親自率軍壓陣。

  四年來，每一場大規模的用兵，劉陵都會力求最大的勝算，因為他的身後已經不再只是那個小家，他要給出的承諾，也不再是對著一個喜歡的女人說將來讓她做皇后那麼輕鬆。

  他身後，是燕雲。

  外面的雨聲帶著一種天然的壓抑，一滴，兩滴，砸在氈帳上，綿綿不絕，讓人一陣心煩意亂。

  劉陵捂住臉，發出一聲沉悶的嘆息，隨即強迫自己躺下睡覺。

  乾武元年，十二月。

  燕雲各處軍隊大體上已經完成了輪換和調整，李良輔率領的盧龍軍騎兵以及韓世忠率領的永清軍騎兵已經連續兩次北出關外，用的名義是「迎接」燕雲故民還鄉。

  金國那邊處於一邊不想開戰一邊又在暗搓搓拼命整軍備戰的階段，哪怕是現在有一絲半點不全面開戰的可能，他們也願意去試一試。

  兩年前，劉陵派人向他們要求歸還燕雲被擄走的人口時，完顏宗望和金人曾經只是極不情願地歸還了極少數人；現在大隊騎兵在關外遛一圈，金國朝廷就不得不下令遣返超過十三萬人口。

  而且是當天遣返。

  哪怕這其中有不少人已經勉強在金國安定下來，至少能活著，但金人再度要求他們放下一切財物，甚至故意縱容亂兵在路上攔截和劫掠他們。

  故遼的官道上，躺滿了故遼子民的屍首。

  活人像是圈內的豬狗一樣麻木地看著同伴們被拖出去宰殺，馬蹄聲急促，金人騎兵縱馬在人群里衝殺，隨著每一捧鮮血升起，他們臉上的笑意就越多一分。

  金國朝廷肯定不會默許這種情況，但以金國現在的情況來看，高層還保持著理智，可中低層已經處於慢慢失控的狀態，他們可以對著一群沒有反抗能力的流民動刀，事後，金國朝廷就算再生氣，也會主動幫他們遮掩。

  傍晚，一小隊漢軍哨騎向北巡視到這兒，耳畔風聲吹起，草地上枯黃的草微微分開，露出躺在其中的一堆堆屍骸。

  哨騎校尉跳下戰馬，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跪倒在一具老人的屍首前，他試圖伸手去試探鼻息，但片刻後，他沉默的站起身，旁邊去周圍查探的幾名哨騎轉回來，對著他喊道：

  「身上值錢的東西還有糧食都沒了。」

  當然，也沒有活人，地上年輕女人的屍首不多，活著的那些，下場可以想像得到。

  幾個男人沉默的站在屍堆面前，他們甚至都沒有時間幫忙挖坑掩埋這些屍首。

  緊接著，哨騎校尉猶豫一下，顫抖著重新跪在老人的屍體旁邊，他拿出自己的乾糧袋子，從裡面掏出一塊乾糧，捏碎一點，將碎屑慢慢放在她的嘴邊。

  然後，他又站起身，慢慢地在旁邊的屍首嘴裡也放上一點乾糧；他一邊放，一邊沙啞著嗓子囑咐道：

  「吃口東西，好好上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