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誰敢動我弟子?
嘈雜的集市上,往來雜貨工匠、力夫走卒如雲。
街邊茶肆。
幾名便裝提刑圍坐於桌,刀劍不離手,看似在喝茶,注意力卻始終留意在街上一個搖鈴兒賣藥的赤腳醫生。
那赤腳醫生張羅著一個攤位,支起藥箱,也不吆喝,自顧自搖頭晃腦的看著手中醫書。
恰時,一個僕從打扮的小廝,快步經過攤位,腳步稍踱,說了幾句旁人壓根聽不懂的行話。
「果食點,攢兒吊的黏啃。」
僕從離開不久後,他又繞了回來。
這是這次,他是陪同著一名臉色微白,體型富態的襴衫婦人前來求醫。
那赤腳醫生見到婦人,眼睛一挑,也不把脈,語氣淡淡道,
「看你氣象,可是有心痛之病?」
婦人聞言,滿臉驚疑,繼而語氣激動,
「先生真乃神醫!」
茶肆的桌前,一名提刑壓低了聲音道,
「金頭兒,那小廝說的什麼果食點啥意思?」
金頭兒頭也不抬,輕輕一笑,
「那是蒼天授籙觀的』春點『,有道是寧給一錠金,不給一句春,其實就是黑話!」
這提刑瞭然的點點頭。
那邊的赤腳醫生還在開藥,這幾名提刑談天說地,一副市井粗人的模樣,甚至不時調戲著茶肆老闆的妻子。
這茶肆老闆的妻子是暗娼,老闆便「以妻為餌」,所以茶肆生意向來極好,常有地痞無賴上門飲茶。
「對了金頭兒,前不久上任的那位李掌旗,你可知是何來歷?」一人開口道。
金頭兒聞言,目光一冷,下意識的摸向了手中兵器,
「那小子本是棚戶區賣布嫗的長子,早年被賣身入王宅,哪知道服役時候走了大運,吞食了一株九枝烏精草!
他成了武師不說,還莫名其妙成了五老清心齋的親傳弟子,館內有人說,是他殺了武景候,這才成功上位。」
「武景候?」
此人有些驚疑不定,道:「他不是魚龍七傑之一,被好事之人嘆其有養神之姿的武道奇才嗎?
就這樣折首於一個出身低微之輩?
九枝烏精草啊,我啥時候能走走大運……」
金頭兒瞥過臉,目光暗含警告的瞪了此人一眼,
「人家是候百戶舉薦來的掌旗,跟我平級,注意你的言辭!放尊重點!」
「是是是!金頭兒說的是,我該掌嘴,掌嘴!」此人訕訕一笑。
「不過金頭兒,那李掌旗實力真有傳言中那般深不可測?提刑司里居然流傳他單槍匹馬,把兵部的武官們給挑了的傳言,太誇張了吧!
他才多大年紀,總不可能開始煉髓了吧!那我練武多年,不是練到狗腿子上去了!」
金頭兒順手銜著煙管,吞雲吐霧道,
「強不強,那要打過才知道!明年的總旗之位,就那麼幾個名額,我金某等了三年了,也該挪挪位了……」
正說著,不遠的赤腳醫生得了一大筆醫資,笑呵呵的收攤。
「走,跟上!」
見赤腳醫生走遠,金頭兒幾人一拍桌面留下茶錢,搖搖晃晃的站起,跟在赤腳醫生後面。
但不知為何,那赤腳醫生越走越快,越來越急,甚至開始施展身法,腳步提縱於牆頭,幾個蹬腳,就翻上了屋檐。
「又暴露了!快,追上!」
金頭兒大怒,不再隱藏,一把扯下略顯臃腫的粗衣,露出下面那身繡著蟒紋的圓領袍,拔劍而起,化作一道殘影,駭人氣質猶如出淵之龍,朝赤腳醫生而去。
其餘幾名提刑紛紛跟上。
兩側屋檐快速向後方掠去,身下就是嘈雜的街道,那赤腳醫生不時回頭看看緊追不捨的提刑,滿臉焦急,汗如雨下。
該死該死!只是出來打個野食,怎麼就被這群毒蛇給盯上了!
赤腳醫生目光慌亂的掃過附近。
突然,他瞳孔驟然收縮,臉色一喜,看到一身披鶴氅的身影,從遠方掠來。
「師刀大人?救我,救我!!」
悽厲的聲音傳來。
師刀抬頭,便見他臉色慘白如紙,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
他的鶴氅後面,露出幾個大洞,邊緣還有燒焦後的痕跡,散發著刺鼻的味道。
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猶如牛頭馬面索命鐵鏈拖地的聲音。
他有一種被箭矢鎖定的灼燙感,聚焦在他的後腦勺、脖子等部位。
這幽幽的壓迫力,讓師刀有些喘不過氣。
看到赤腳醫生的身影,師刀目光一寒。
嗖!
兩人交錯而過。
薄薄的鶴氅帶起罡風,速度驟然飆升,亦如一條薄如蟬翼的絲線,無聲無息掠過赤腳醫生的脖子。
赤腳醫生的臉色頓時定格,鮮血,如瀑噴涌而出!
「伱,擋路了……」
師刀遺憾的聲音傳來,但極速遁走的身影終究受到了一絲影響。
聚焦於後背的灼燙感,陡然大盛!
他緩緩停下,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絲毫破綻露出。
「嗯?死了?」
「等等,那人是……」
「十殿火頭第五,土司祭祀,師刀?!」
金頭兒幾人驀地疾掠而來,捲起颯颯的氣浪,看到師刀的模樣,他們臉色大變,如臨大敵,眼底甚至閃過一絲無法遏制的恐懼。
土司祭祀,煉髓而成罡風,亦如空中的幽靈,與之搏殺者,往往還未看到人影,便已經身首異處。
死在師刀手中的煉髓武師,何止一個兩個?
甚至有總旗提刑,死在他的手中!
「快點燃穿雲響!我來攔住他!」
金頭兒一咬牙,猛地從原地竄出,手中利劍抖落寒風,裹挾著開山裂石般的威勢刺向師刀。
一近身,金頭兒便看到師刀那滿臉凝重,如臨大敵的模樣。
嗯?莫非我的劍術近日大有精進?
居然讓師刀這等人物,如此重視?!
金頭兒腦海中的念頭還未消散,便見師刀倏然之間捲動鶴氅,周遭氣浪劇烈旋轉,亦如綻放的蓮花,隨著一陣震碎耳膜的轟鳴聲。
金頭兒眼前一大片刺目的火光綻放,他手中利劍直接脫手,整個人被遠遠拋起,砰地狠狠砸入屋舍的牆壁中。
在逐漸遠去的視野中,他看到了一根箭矢破空而來,宛若炮彈,連空氣似乎都燒焦了,轟然落到師刀身外數尺的無形氣浪上。
箭矢與氣浪碰撞,發出刺耳的嘶嘶聲,繼而猛地彈開。
師刀踉踉蹌蹌的後退數步,臉色有些潮紅。
而在不遠處,上拱狀的屋檐上。
一個黑衣男子,手持長弓,腰胯白首刀,大步而來。
一雙虎目顧盼之間有精光掠過,渾身煞氣。
「李清霖?!」
金頭兒目露愕然之色。
轟隆隆!
倒塌的牆壁廢墟徹底將金頭兒掩埋,只余漫天升起的煙塵。
「可惜了,這把弓若是勢頭再強點,或許就能破開他的體外罡風了。」
看著復又極速遠遁的師刀,李清霖無奈搖頭,大步走過還傻愣愣立於屋檐上,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的數位提刑。
「還請諸位同仁速速傳信,莫要耽擱!」
李清霖的聲音遠遠傳來,這幾人猛地反應過來,顫抖的目光互相對視了一眼,還能看到對方那眼底的駭然。
嗖!
高空炸起絢爛的煙火。
城中驀然多了一道道快速掠過街巷的人影。
……
草綆紛飛,竹籃打翻,幾塊瓦片啪嗒一聲落到地面。
偶爾響起幾聲箭矢破空的聲音,帶起咻咻氣浪,迴蕩數條街巷。
東門已近。
李清霖看著穿過東門,逐漸隱沒於城牆外陰影中的師刀,緩緩停下,放下手中長弓。
他察覺到,城外那片陰影中,似乎藏著一隻洪水猛獸,給他帶來致命的危機。
師刀轉身,回望,陰翳的目光死死盯著李清霖,一步步退回陰影。
李清霖按刀無語,神情凝重。
師刀猙獰一笑,伸出舌頭在祭刀上舔過,對李清霖做了個割喉的動作,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李清霖站立良久,心中沉思。
「這群蒼天授籙觀的人,怕是來探查數月前鹿杖客身死的真正原因。
那蒲嵩也不知是早就故意接近我,才偽裝為書生,還是說,後面才被鳩占鵲巢,占了他的身份。
還好我上次足夠謹慎,並未貿然受邀前往棚戶區。
王松……這般看來,從那劫域凱旋,火中捉刀獲得仙緣的,怕都落入了蒼天授籙觀的手心。」
李清霖心中浮現些許陰雲。
……
片刻後,
蒲家宅院前。
李清霖雙手抱著白首刀,靠牆而站,看著幾名仵作抬著幾具屍體走出院子,並開始拼湊蒲嵩的碎屍。
官府的快班、提刑司的提刑,正在院中搜集著證據。
不時有人用驚疑不定的目光,打量著李清霖。
那幾名巡街、發出穿雲響的提刑也趕了過來,略帶敬畏的朝李清霖拱手行禮,繼而老老實實站在一旁。
「你就是李清霖?」
不遠處,一名身形精瘦的男子走來。
行動間悄然無聲,宛若一隻蓄勢待發的蛇,每一寸肌肉都充滿了力量和爆發力。
「正是在下,見過白總旗。」
李清霖雙手抱刀,微微行禮。
這位白總旗,跟自己的感覺有種不協調的違和感,宛若五臟六腑都有自己的意識,卻被強行聚合在一起。
「正在磨合五臟六腑,以致渾圓?」
李清霖心中浮現猜測。
白總旗輕輕點頭,道,
「把你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道來。」
「是!」
李清霖從自己半年前,於王府借著倒夜香職務之便前往書齋,相識蒲嵩起,到今日隨蒲嵩歸家借書,追殺師刀止,悉數道出。
就連自己最近在搜尋有關修仙者、武道來歷的事,都未隱瞞。
畢竟他之前在那群書友們面前,已經落下了偏愛聊齋志怪、神鬼之說的葉公形象。
也無需隱瞞。
白總旗聽罷,愣了下,尤其是聽到『斬殺王松』『追殺師刀』的內容,更是露出白晝見鬼的表情。
他看了看李清霖那年輕的臉龐,目露狐疑之色,轉而向那幾名提刑問道,
「他說的可是真的?」
「回白總旗,我們趕過去的時候,的確,的確看到李掌旗在追殺師刀,金頭兒可以作證,只是他送醫去了。
倒是斬殺王松,我們不曾目睹。」幾人回道。
白總旗聞言,陡然沉默了片刻。
李清霖才多大?
他在這個年紀,還在跟著家中長輩屁股後面,每日接受操練,連捂刀的手都有些顫抖。
白總旗不再去想。
片刻後,白總旗又派人去傳喚書會幾人,旁敲側擊,盤問經過。
那位給蒲嵩幫腔的朱兄,看著蒲嵩的屍首,提刑每問一句,他的臉色就更蒼白一分,到了最後,目光躲閃,低著頭不敢去看李清霖。
詢問完畢後,朱兄走到李清霖面前,致歉了幾句,就失魂落魄的離開了。
李清霖點了點頭,倒是並未放在心上。
「蒼天授籙觀的人,為何要盯上你?」
證人詢問完畢後,白總旗看向了李清霖。
「在下之前便是王宅的佃傭,更是和王家一位少爺,王猛攜手擊殺了授籙觀的道童,或許便是因此記恨上我。此事皆有記錄,白總旗大可前往王宅核實。」
白總旗聞言,不置可否,
「此事也就罷了。你可知那本《紀武舊書》是禁書,我大姜朝,屢次焚燒,禁止流通?」
李清霖目露愕然之色,
「這……在下卻是不知。」
白總旗猶豫了下,許是李清霖在他心中留下了強烈印象的緣故,道,
「蒲家並無此書。你若是想看,可以拿著我的手令,去天一藏書閣走一趟。」
白總旗邁步,經過李清霖,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道,
「真相,或許會超出你的預料。」
超乎預料?
李清霖心中沉思。
恰時,
有提刑快步走來,在白總旗耳邊輕語幾句,白總旗聞言,神情複雜的看了李清霖一眼。
繼而走到王松已經淪為碎肉,看不出人貌的屍首前。
一塊代表王松身份的令牌,浸泡在黏答答的血肉中,被仵作小心取出,擦拭污跡後遞給白總旗。
「稟大人,此人是王宅族老王松,除了這令牌外,還有一件疑似從劫域中捉回來的仙緣之物,應是儲物類的仙寶,可惜王松身死,此物已化作齏粉。」
仵作躬身說道。
白總旗看了眼令牌,眼底掠過一絲無奈。
此事,牽扯到了內城王宅。
王宅最近怕是走了什麼滔天霉運吧。
半年前宅內動亂,損失慘重,連家中唯一的修仙者,死後遺府都被人炸上天了。
現在,一位煉髓境的族老,還死得只剩肉塊?
白總旗搖了搖頭,看了李清霖一眼,
「此事你不用再管,功績我會替你報上去,近日若無必要不要出門,我會派遣幾位提刑,暗中守衛你的家人。
王府那邊由我去說,王松雖然中了蒼天授籙觀的禁制,但畢竟也是他王府的人,打壞了街道,說不定還能順便要點津貼贊助……」
李清霖聞言,道:「多謝總旗。」
「對了。」
李清霖突然攔下白總旗,目中掠過思索,編織了下語言,將自己對水衡柳、蒼天授籙觀之間的聯繫,陰謀的猜想,都娓娓道來。
白總旗聞言,臉色如常,深深看了李清霖一眼。
「我知曉了。」
說罷,白總旗便轉身離去。
目睹白總旗這幅反應,李清霖有些納悶,一時之間不知道提刑司究竟是何打算。
畢竟蒼天授籙觀,借著那方劫域,搞得城中滿是風雨,不知多少武師前往火中捉刀。
不管是生是死,對官府乃至往豐縣,都不是一件好事。
「內城的大家族、官府、提刑,蒼天授籙觀……」
李清霖心中沉思,總覺得偌大的往豐縣下,交織著無數的暗流和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看白總旗的神情,似乎早已知曉?
李清霖踟躕了下,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專門跑了趟候浣花的家宅,可惜據門童所說,候浣花已經許久沒歸家了。
無奈之下,李清霖只能留下書信,拜託門童轉交。
這才遺憾離去。
……
「情況如何,此子可跟鹿杖客的死有關?」
「回上師,定脫不了干係!從銅鏡的信息中得知,那李清霖背後,似乎還有一隻妖孽身影!」
「妖?居然有妖獸敢潛入往豐縣,是哪位仙者走失的靈寵?還是從那裡出來的……可有精氣神三花的下落?」
「額……暫無進展。不過,上師,我們大可先擒下李清霖的家人,讓其投鼠忌器。
雖然我們行蹤暴露,提刑司的人定會暗中保護李清霖,但,我們的人,可到處都是啊……」
「善,你且去做,不必留情……」
城外,荒野。
一家廢棄的驛站中,師刀神情有些虛弱,立於一名面容俊朗,氣質儒雅,手持摺扇如富家貴公子的男子面前。
蒼天授籙觀,有十大火頭、左右壇口上師,觀主兩對策,其餘便是浩浩蕩蕩的信徒、童子。
此人,便是除鹿杖客之外的另外一名壇口上師,林琅琊。
「可惜了鹿兄,多年苦修一朝散,可嘆……」
林琅琊嘆了口氣。
突然,
一道聲音傳來,
「原來,你們在這。」
林琅琊兩人猛然抬頭,臉色大變,便見一位穿著粗布衣裳,有些駝背,如同田間老農的男子,不知何時,早已立於驛站外的表杆之上。
「聞守非?」
林琅琊霎時間站起,目露陰沉之色,語氣冰冷,
「你拖著一具殘破的軀體,不老老實實在館內休養生息,還敢出城,是想插手我們的事?」
「插手你們的事?」
砰通!
聞守非落下,地面被砸出數丈寬的深坑,他緩緩抬起頭,突然獰笑一聲,
「是你們,手過界,得罪我了!」
聞守非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浩蕩蕩近乎數十丈高的神光,倏而化作翎羽、時而化作細沙……
帶著洶湧而至的巨大威壓,瞬間便將驛站壓垮。
百般變化,如我神臨!
此,已近乎天象大勢!
師刀面露恐懼之色,卻來不得反應,體表罡風便如火苗般熄滅。
咕嚕咕嚕咕嚕……
體內血液如同煮沸了一般,從血管、從皮膚下鑽出,嘩啦啦落向地面,卻又被蒸發,化作濃郁的血霧。
「上師,救,救我……」
輕微的聲音傳來,師刀臉上還殘留著絕望之色。
但下一刻,他的身體便如風化了一般,化作青煙。
一對皎白如雪的腳鐲,清脆落地。
「聞守非!!你是為了那個小子出頭?!」
林琅琊面色凝重,厲聲大吼。
聞守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廢話!他乃吾之親傳,我不護著他,你護?!」
轟隆隆!
聞守非身後,那浩蕩的神光,猛地壓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