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報恩(下)
苟嫂嫂聞言,愣了片刻,粗糙被曬傷的面龐沒有太多情緒,只是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眸,亮光漸漸黯淡下去。
李清霖取出一兩銀子和一截被粗布包裹的九枝烏精草,推到苟嫂嫂面前。
「嫂嫂當日借我五貫錢,我才得以攢夠束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使不得是不得!」
苟嫂嫂接連拒絕,卻哪裡推得開李清霖的手?
「嫂嫂莫要拒絕,這布里包著的,是一株異草,許對虎子的腿疾大有裨益!你且找個郎中來看看……此事不要耽擱,速速去辦,這兩日我就在家,有事便來找我。」
李清霖之所以不將九枝烏精草留給自己的弟弟妹妹,一來李清鏡兩人並未習武,二來身體也並無隱疾虧空,就這樣吃了,半大娃娃火氣本就重,怕是要適得其反。
李清霖自信,日後能找到更加合適的築基之物。
「這……」
苟嫂嫂推脫的手,力道漸漸變小,看著桌上粗布還有些難以置信。
虎子的腿疾,他們找了不知多少醫師郎中了,卻個個面露難色,嘆了口氣便離開。
他們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
虎子聽到這,滿臉激動,眼底泛著淚光,雙腿一彎撲通一聲就給李清霖跪下。
李清霖大驚,立刻將虎子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兩句,轉而朝苟嫂嫂說道,
「嫂嫂莫要發呆了,快去吧。」
苟嫂嫂立刻反應了過來,側過頭擦了擦紅腫的眼角,繼而抓起銀兩就衝出門。
片刻後,苟嫂嫂領著一名郎中,挎著藥箱走進屋。
郎中對著虎子望聞問切,查看了一番病情,面露為難之色,卻突然看到苟嫂嫂遞來一條有些乾巴,根須卻如鹿角的異草。
郎中目光一定,帶著些許疑惑接過異草,聞著那那股異香,看著草身獨特的花紋結構,心底一震,目光變得火熱起來。
「這是……九枝烏精草?!」
郎中猛地抬頭,卻看見李清霖不知何時,默默站在門口,壯碩魁梧的軀體幾乎將整個門都擋住了,那股隱而不發的兇悍氣息,更是帶著若有若無的警告。
郎中頓時低下頭去,老老實實的寫著病方,打開隨行的藥囊,交代著九枝烏精草的服用方法,現場開始炮製烏精草起來。
李清霖看著烏精草成為一劑劑藥包,親眼看著瓦罐升起熬煮藥草,繼而被虎子服下肚中。
便在裊裊升起的煙霧中飄然離去。
片刻後,
虎子整個人紅彤彤的,似乎剛從熱水裡撈出,一股股熱浪暖流沖刷著他的軀體。
虎子只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麼暢快輕鬆過。
苟嫂嫂一臉驚喜的看著虎子顫顫巍巍的走了幾步,雖然還有些不順暢,但卻比之前好了許多。
「好了,這些藥每三日服用一次,記住過猶不及,那株異草的藥性過於猛烈,吃多了有害無益。」
郎中又細心叮囑了幾句。
苟嫂嫂聞言,將銀子遞出,這才滿臉感激的回頭,
「霖哥兒,大恩……」
話語戛然而止,卻見李清霖早已離去。
院門緊閉,柵欄輕掩,路中幾株蒲公英散作漫天白雲,洋洋灑灑的飄來。
……
之後,李清霖又去了趟譚木匠家。
譚木匠跟李清霖的父親是同袍,當年更是千辛萬苦,背著李父的屍體回城。
半年前更是借了李清霖足足三兩銀子!
沿路的槐樹逐漸多了起來,盆口粗細,皮已發皺,有的如繩索匝纏,有的如渠溝排列,都是些上好的木料。
但李清霖還未走攏,便見譚木匠家外車水馬龍,堆放著各種禮箱、紅綢錦緞。
李清霖拉住一個路人,問了幾句,這才曉得。
譚木匠發達了。
許是大半輩子與人和善,急公好義的原因,他的長子,被一位驍騎校領看重,提拔當他的帶刀侍衛。
一躍成了官家人!
有傳言說,那名驍騎校領乃煉髓境的武師,威深如海,乃正七品的官員!
李清霖點了點頭,倒是為這位素未謀面的伯父感到高興。
他敲敲門,開門的是個婦人,說明來意後,然後得知譚木匠本人並不在家。
婦人看了眼李清霖,似乎把他當做登門攀親帶故的,也不多問,徑直帶入屋。
時近晌午,她取來一個碟子和一雙筷子,順口邀請李清霖坐下。
李清霖這才注意到,屋內還有不少跟他一樣,來『蹭吃蹭喝』的人。
李清霖失笑搖頭,卻也並不在意,坦然自若的坐進桌前,朝左右飯友示意,推杯換盞幾旬。
時間流逝,天色漸暗。
飯友們渾身酒氣的站起,朝婦人說了幾句討喜話,便接二連三的離去。
李清霖留在了最後,飲盡最後一杯酒,這才向婦人問道,
「不知譚叔何時歸家?」
婦人抱著一隻狸貓坐在躺椅上,此刻聞言,眼睛抬也不抬,似乎連話都不想多說,
「不知。」
李清霖聞言,有些遺憾,起身,朝婦人行了一禮。
「譚叔對在下有大恩,可惜無緣當面感謝,區區薄禮不足掛齒,日後若是有緣……再見吧。」
李清霖將用粗布裹著的最後一根九枝烏精草留下,並從懷裡取出三兩銀子,安靜的擺放在桌前。
聽到薄禮,婦人這才抬起頭,目光看到桌前的粗布和三兩碎銀,砸吧了下嘴,又低下頭去逗弄著狸貓。
「嗯我知曉了,會轉告你譚叔的,你若無事,就請回吧。」
李清霖點頭,才出門不遠,卻聽見一陣瓷器破碎聲,接著是攆貓的斥責聲。
李清霖知道,這是婦人在將桌上的碗筷統統摔破在垃圾筐里,驅趕狸貓莫要貪吃剩菜。
李清霖腳步稍頓,接著又大步流星起來,消失在夜色中。
半刻鐘後,
一位鬚髮微白,但格外精神抖擻,雙手指節粗大的半百男子,翻身從一匹駿馬上跳下。
見到男子,婦人頓時起身,沖了出來,滿臉笑容,
「當家的,伱回來了!圖兒怎麼沒一起回來?」
譚木匠將駿馬系在樹樁上,進一旁的馬廄取來些乾草,
「圖兒被那位大人留下了,明日便回。」
譚木匠看著屋裡屋外這些禮品,眉頭一皺,
「不是說不要收禮,讓他們都拿回去嗎?我就走了大半天的功夫,怎麼就……」
婦人有些委屈的回道,
「奴家說了,但他們丟下禮物就走,奴家未必還追上去不成。」
「你呀!」
譚木匠哪裡不知曉自己這位糟糠之妻的心思,無奈的搖頭,隨口問道,
「可有哪些故人登門拜訪?」
婦人娓娓道來,最後提到了李清霖。
「李清霖?」
譚木匠隱隱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疑惑的問道,
「可是花布街李賢氏的那位長子?」
婦人輕輕點頭:「應該就是吧,你之前不是還借了他家三兩銀子嘛,喏……」
婦人指了指桌上的粗布的碎銀。
「這不是還錢來了嗎?還問我能否見你一面,呵,他雖然成了不大不小的武師,但屁股上的麻煩事一大堆!
一見面,指不定又要讓你幫忙,我直接讓他走了。」
「你!」
譚木匠聞言,心底頓時就火了!
不提李父當年,和他是過命的交情,抵足而眠,同系一根洛帶。
光論李清霖,從一介佃傭,區區半年光景,便一步步走到武師之位,就足以證明其手段過人。
哪有把這等人物往外面攆的!
旁人只看到了李清霖沾染的麻煩,得罪了王府。
但譚木匠卻看到了,李清霖一旦闖過這黎明前的黑暗,那廣闊浩瀚的未來!
他趕忙解下馬匹韁繩,翻身上馬,騎行了數里之遠,卻見四下寂寥,稀疏的陽光照亮大片屋舍、田野。
卻哪裡還有李清霖的身影?
噠噠馬蹄聲回到譚家。
譚木匠神情落寞的走進屋裡,迎面就看到了婦人那張刁鑽刻薄的臉。
譚木匠嘴唇蠕動了下,半晌也未吐言,最終只剩下長長的嘆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