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盒中小人
沒有人知道，一如曾經意外看到未來一角的伊阿珀托斯那樣，又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在生命的最後望見了命運。他在這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做下了預言，然後隨風散去，沒入塵土。
也許千百年後會有後人來到這裡，但他們也只會疑惑為何被洪水洗去的城市裡只留下了這麼一具骸骨，而不會記得他是誰，又做了什麼。只有那被放入神殿的石板，或許可以承載他存在的痕跡，真正與世長存。
另一邊，城市的遺址內，兩支避過劫難的隊伍分別離開了。出於信仰的不同，他們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一個向西，往奧林匹斯的方向而去；一個往南，沿著星光的軌跡而行。不過前者的運氣很好，還沒有離開多遠，他們就在高原的邊緣，遇見了順著信仰之力匆匆而來的赫斯提亞。
女神得知了他們的事跡，也感念他們的虔誠，所以赫斯提亞最終允許他們以自己使者的名義行走世間。而他們從最初的聖火中引來的那一簇，也在後來因此成為了第四代人類城市中聖火的源頭。
當人類漸漸在大地上繁衍生息以後，每當有新的聚居點要開闢，人們最先要做的，就是引來這些能夠讓凶獸退避的火焰。而這些被神認可的使者，也就成為了每一座城市中聖火的守衛。儘管他們不參與統治，只投身於開闢荒野，驅逐黑暗，但他們在任何地方都擁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一如女神曾經說過的，她什麼也不打算去做，因為她不需要具體的哪座城市，或哪個國家視她為庇護者。可她又好像什麼都做了，在人類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她的痕跡存在。
至於另外一邊，諾帶領的人們還在不斷前進，在到達目的地前，天使們也不打算再進一步的接觸他們了。不過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命運的指引，這些遷徙的人群在路上遇到了一群因為洪水而失去了家園的水澤精靈。
這些誕生於水澤間的生命們並沒有特定的本體，至少她們中的大多數是這樣。不過作為誕生於湖泊大澤中的寧芙，她們還是需要生活在靠近水源的地方的。在相遇後，大為驚喜的諾向她們宣講了主的偉大，並邀請她們一道前往星光指引的建城之地。無處可去的精靈們最終答應了下來，也願意成為這位至高神明的信徒，以換取聖火照耀下的安全家園。
最後的人流散去，隨著風沙席捲，這處高原再也沒有了人跡。不熄的聖火獨自燃燒，見證著這段不足百年的青銅舊址。
當歲月流逝，一切都會被掩埋進過往，只有歷史，默默的銘記一切。
······
轉眼間，數個月匆匆而過。
奧羅拉高原邊陲，綠色再一次覆蓋了大地，只是還能明顯看出其中的稚嫩感。自洪水退去，在德墨忒爾的權柄下，各種植物立即以數十倍的速度生長起來，不過短短數月，就讓大陸東部再次回到了往日的景象。
只可惜，植被可以生長，生命的卻無法速成。除了天邊的飛鳥偶爾經過，這片被洪水侵襲的土地上根本看不到走獸的痕跡。
大地沉默下來，除了風聲和樹葉被吹動的響聲外，一切都是如此靜謐。東部大陸想要真正恢復到災難以前的模樣，無疑還需要漫長的歲月。
然而就在這一天，高原的邊陲，一株不知名的樹木下，突然有特別的聲音傳了出來。
咔咔——
砰——
咔——
摩擦與響動從地下傳來，像是有什麼生命正在挖掘，這在洪水後的世界顯得十分突兀。地表上的土壤微微震動，濺起了些許塵土。
某一刻，當震動的幅度達到了頂峰，隨著一聲悶響，土壤被徹底打破了。
外界的光照進洞口，隱約映照出一個人影。不過或許是在黑暗的環境中待久了，他一時間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良久，似是漸漸適應了外界的光線，人影終於把手伸出洞外，然後用力一撐。
砰——
「咳咳——」
「這是已經過去了嗎？」
「還好，並不是最壞的結果。」
長袍有些髒亂了，於是安德隨手招來一陣微風，吹散了身上的塵土。雖然他依舊連一道最簡單的巫術都沒有學會，但這種對精神和元素的淺顯應用確實難不倒他。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安德終於在冥想上更進一步，達到了四階的領域，走到這一步，他距離【傳奇】也就只剩下了最後一道關卡了。
也許十年，也許幾十年，但在凡物的生命耗盡前，他終究有機會探索那個領域。畢竟雖然比不過天生的神靈，但他在凡人中的天賦其實極其優秀。
「到了那個時候，萊恩先生留給我的東西就可以用上了真是有些期待啊。」
默默摩挲了一下懷裡的木偶，安德有些慶幸。如果不是這個臨別的贈禮，他恐怕根本避不開這遮天蔽日的災難。
或許對於真正的四階巫師而言，一場不涉及非凡力量的洪水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們可以輕易的遨遊在天空之中，只要注意避開海神之子以及那些強大的海妖，那就不會遇到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危險，可安德不同。
他畢竟是一個只練了『內功』而不會任何『招式』的半吊子，面對異獸，他還能裝作一副強大的樣子嚇阻它們，可面對滔天的巨浪，安德也無計可施。所以最終，他還是依靠著用精神力去刺激萊恩遺留的木偶，短暫的激發了它的神異，才得以從天災中倖存下來。
不過現在，木偶暫時無法再使用了，安德畢竟還沒有真正容納它的資格。所幸災難也結束了，在短時間內，大概不會再有其他危險降臨。
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安德轉身對著自己之前爬出的洞口喊道：
「災難已經過去了，大家都上來吧。我們儲備的食物也用的差不多了，還要抓緊時間再搜集一些才是。」
是的，安德並沒有自己一個人躲起來。當災難來臨的時候，本性善良的他庇護了每一個慌亂而無助的青銅人類，無論雙方曾經認不認識，關係又好或者不好。
而當洪水襲來，安德也利用木偶的力量保護了每一個人，甚至在地下躲避的時候，他也負責為大家分發食物。如今災難即將結束，他又統一安排大家輪流向上挖掘，並由自己擔任第一個登上地面的人。他知道這很危險，不過安德還是站了出來。
「結果總歸是好的，既然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被海怪們圍觀，那應該就沒有被掀起災難的神靈發現我們的倖存。也或許發現了，只是沒人在乎我們。」
通過洞口下的敲擊聲得到了回應，安德轉過身，開始繼續觀察周圍的環境。大洪水到來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裹挾著挪移了多遠的距離，又是在哪裡被重新埋進土裡——木偶的力量雖然保護了他們的安全，但並不包括地圖和指路。
在他身後，攀爬聲和摩擦聲響起，但安德沒有回頭。他安排的第二個人是一行人中力氣最大的那個，他不僅要自己爬上來，還要負責拓寬坑洞的寬度。
畢竟不是人人都身材良好，哪怕是尚顯原始的青銅人類中，也有不少較旁人更胖一些的人存在。
「呼——」
「安德閣下，看來我們已經安全了。」
爬出洞口，高大壯碩的中年人眯起眼睛，用手遮住陽光，然後左右看了看。
太陽在天空中照徹大地，萬物一片欣欣向榮。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以及沒有絲毫生命活動痕跡的安靜，中年人甚至以為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這是不可能的，雖然看不到太陽，倖存者們都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但通過食物的消耗還是能大致判斷出過了多久。
只是短短几月，大地煥然一新，只有生命被從世界上抹去，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這就是神嗎無論毀滅還是創造，都是如此可怕。』
念頭在心中默默閃過，中年人搖了搖頭，再次笑著開口道：
「安德閣下，你說，我們還會被神靈找上門來嗎？」
「神諭要毀滅青銅人類可我們還活著——」
「放心，科隆大叔，不會有事的。」
溫和的笑笑，安德依舊在觀察四周。依著太陽的位置，他大概能夠確認，自己應該還在原本的奧羅拉平原附近。
這是星相學的知識，萊恩先生曾經只是提了一嘴，但他卻記得很清楚。
「諸神不會在意我們這些漏網之魚的，何況我們也不打算再以青銅人類的身份行走了雖然很難接受，但就讓上一個時代這樣過去吧，我們一起重新建立聚居點，在這個世界上好好活下去。」
「何況我還有萊恩先生遺留的禮物，相信我我們會沒事的。」
安德再次摩挲了下被自己放在胸口的木偶，這真是他人生中最傳奇的一段經歷了。與神同在，從神的口中學會了種種神奇的知識，又得到了這樣的饋贈，這一刻，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要帶領這些被自己救下的人們存活下去，發展起真正不朽的文明。尤其是等他突破【傳奇】，真正擁有使用木偶的能力，他相信一切問題都可以被解決。
哪怕是沒有女人，無法繁衍，他也一樣可以想到辦法。
「那真是太好，安德閣下，您真是善良。」
正沉浸在暢想中，安德聽到了科隆的聲音。他笑了笑，打算轉身和他一起讓剩下的人們一起從洞中出來。
「沒事，說起了，後面的人也該——」
嗤——
笑容僵在臉上，安德懷中的左手仿佛觸碰到了什麼尖銳的東西。疼痛感從胸口傳來，他有些無法呼吸了。
嚓——
砰——
將短刀拔出，科隆面無表情的迎著噴濺而出的血液。他把刀在身上抹了抹，然後看著安德倒在地上。
雙目睜大，瞬間襲來的痛苦讓他說不出話來，可看著被自己保護的人，他還是有些無法理解。
「為」
「不是很明顯嗎，安德『閣下』，災難已經過去了，你已經沒用了。」
蹲下身子，科隆在安德的懷中摸索了一下，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個木偶。
拽了一下，一時沒有拽動，然而科隆只是冷笑一聲。他揮動匕首，再次一划，直接將安德的左手齊腕而斷。
「我們一直關係就不好，不是嗎，你知道的偉大的神靈以凡人的身份行走在世間，他明明先看中的是我，但卻被你搶先了。他教了你戲劇，讓你在人中顯貴；他又給了你這件禮物，在災難中保護你的生命。或許它還有什麼其他的用處，但那都無所謂了，現在——」
「——它是我的了。」
站起身，看著還有些微氣息的安德，科隆露出一絲嫌惡的神色來。他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卑劣，可正是這樣，他反而更加厭惡安德的善良。
「伱是個好人，安德『閣下』，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你不計前嫌的救了我，可我卻如此對待你，你很不理解對吧？」
舉起木偶，看著上面的斑斑血跡，科隆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看著木偶，又像是對著安德，甚至像是對著那個曾經被他拒之門外，卻依舊漠然視之的萊恩。
他過去不明白這是什麼表情，但他現在懂了。這是神高高在上的俯視，在他眼中，眾生平等，但也只是『平等』。因為除他以外，萬物皆同。
「這個世界上，終究只有不擇手段才能贏到最後你看，我現在就贏了。」
「弱肉強食，才是生命的本性！」
看著安德的氣息徹底消去，科隆又看了看手裡的木偶。但無論他怎麼觀察都看不出它特殊的地方來。
無奈之下，他只得暫時先放下這件事。離開前，他最後看了眼安德的屍體。
「如果傳說中的轉生真的存在，那就牢牢記住我的話吧，天真的年輕人。這樣假使你還有下輩子，也一定會感謝我的告誡的。」
······
轉身而去，脫下帶血的衣服，科隆反身從坑洞中取出了一個金盒子。而面對同伴的詢問，他只是草草解釋，說外面還有其他危險，他要和安德一起處理，需要再等一段時間，不過問題不大，他們不需要擔心。
食物雖然不多，但多花半天時間還是夠的，再加上科隆又是匠師出身，久握鍛錘的他本就高大健壯。因此無論有沒有疑問，人們到底還是選擇相信了他的話。
而回到地面上，科隆打開盒子，將木偶放了進去。
一時半刻間，他想不出這個東西是怎麼使用的，再加上在地下的時候，面對眾人對他神異力量的好奇，以及面對神罰的恐慌，安德最終解釋過，這件來自神賜的寶物被用了一次之後，短時間內就無法再用了，所以科隆也只當這是常態。
不過沒人知道這個木偶到底有沒有其他的問題，所以他用金盒將它盛放。傳言黃金具備在一定程度上隔絕某些影響的能力，他雖然並不了解，但還是有樣學樣。
把金盒放在胸口，科隆長舒了一口氣。之前，他的精神一直緊繃著。雖然他旁敲側擊，用各種方式試探過安德，確認對方雖然會一些奇怪的小把戲，可確實沒有強大的力量，但直到他徹底看著安德失去氣息之前，一切都還是未知的。
也許對方是在騙他，他其實能呼雷擲電，輕鬆反殺；也許對方藏有某些底牌，一如這個此前從沒聽過的木偶；又或許這個木偶還具備著其他特殊的力量，甚至那個贈出禮物的神明都有可能親自降臨所幸，一切都沒有發生。
直到這一刻，將木偶裝進盒子裡，這場驚險異常的謀劃才算告一段落。
「居然真的全說了實話只能說你死的真是理所應當。」
「祭祀們的欺騙，在地底時人們一開始對你的感激，以及後來夾雜的抱怨，甚至我過去對你的仇如果這都不能讓你看清這個世界，那不如把機會交給我。」
看了眼一旁的洞口，科隆不屑的一笑。他不信沒人看出他的匆匆來去其實有問題，可那些『聰明人』都選擇了沉默。也許等得知安德的死訊，會有幾個不那麼『明白』的傢伙跳出來質問他，但那都無所謂了。
沒了造物主，沒了祭祀，沒了原本青銅人類社會體系的條條框框，現在，在這片煥然一新的土地上，一切都回歸了原始。
而手握武器，高大健壯的他，就是理所當然的統治者。他會用那幾個不『明白』傢伙的下場，告訴別人，這裡究竟誰說了算。
拽起安德的屍體，科隆向遠方走去。無論如何，猜測只是猜測，他還沒打算光明正大的擺出自己殺害了安德這件事。而只要沒看到證據，不少人就會自己說服自己。
「哼！」
低下頭，科隆發現安德的雙眼似乎還在看著自己，於是下一刻，他毫不猶豫的將它們毀去。
活著也就罷了，死後，你還能做些什麼？
隨手將屍體拋至遠方，科隆原路返回，他也是時候解決『內部問題』了。空曠的原野上只有安德的屍體傾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眶注視著天空。
日與月，就此輪轉。
······
咔嗒——
咔嗒——
咔——
深夜，月光照在大地上，萬物安寧而祥和。月神塞勒涅駕駛著她的銀河駛過天空，如果有眼力比較好的，還能看到她的身旁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兩人待在一起，令得月光都變得更加神秘了些許。那些天生感知非凡的生命們可以察覺到，那與平常有所不同的光照中含著些特殊的力量，讓他們感覺分外舒適。
不過這都和倖存下來的人類無關。在處理了兩個不識趣的傢伙後，剩餘的人類便很快達成了一致。安德在和異獸搏鬥的時候死去了，異獸負傷逃走。至於這個空曠的世界那裡來的異獸，誰知道呢。
當夜幕降臨，終於重見天日的人們紛紛睡去。科隆獨自一人睡在一處青石上，那個黃金盒子就放在他的胸口。
雖然還不知道怎麼用它，但科隆一刻都不想讓這件寶物離開自己。無論是醒著還是睡著，他都要讓它待在自己身邊。
然而在午夜最安靜的時候，一陣特殊的響動從盒子裡面微微傳來。
咔嗒——
咔嗒——
咔——
咔嗒——
良久，某一刻，似乎是適應了什麼，金色的盒子緩緩打開了一個縫隙，一個木質的小人從中探出了腦袋。觀察了一下外界的環境，它似乎意識到了此刻的安全，然後徹底從盒子裡面爬了出來。
它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然後又看了看熟睡的人群。沒人注意到它，畢竟除了月光，附近什麼也沒有。
咔嗒——
咔嗒——
咔——
歪歪斜斜的扭動著身子，木偶來到了科隆的腦袋旁邊。對於小小的它來說，這個『巨大』的頭顱比他的身體還要大的多，以至於它是用『攀爬』的方式才登了上去。所幸夜色很沉，今天的經歷也確實讓科隆很累，所以直到最後，他也沒有醒來。
咔——
站在科隆的臉頰上，木偶側了側腦袋。它凝視著熟睡中的中年人，緩緩伸出了雙手。它似乎想要把手臂扎進對方的眼眶，但最終在良久的沉默後，它什麼也沒做。
不是因為它還心懷善意，而是這一刻，它有了更好的想法。
任何生命都需要力量才能存活，它也不例外。而現在，當它以這種特殊的形式活了下來，它也終於明白為什麼要跨進超凡的領域才能使用木偶了。
不過一切都來不及了，既然開始沒能走上正軌，那它也只好用其他的方式來盡力彌補。而這一切，都離不開某種特殊的能量。
夜色遮蓋了一切，伴隨著關節摩擦聲，小人又爬回了自己的『新家』，只是回去的時候，它手上多了一本薄薄的筆記本。
它無限的紙張曾經記載了小人每一幕戲曲，那現在新的這個，自然也不會例外。
咔嗒——
咔嗒——
太陽升起，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新的一天到來了，沒人知道，迎接這些倖存者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未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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