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擲向神的武器

  數十息前。

  奧羅拉城外的半空中，交戰還在繼續。

  站在遠離柯恩的地方，特里同在緊張了一會後也終於放鬆下來。就遠處的情況看，這個特殊的人類到底被纏住了。

  「普羅米修斯，絕對是他！這個老東西大概知道沒了他的庇護，人類下場不會很好，所以故意留下了這麼一個後手！」

  心下暗恨，特里同直接鎖定了正在東海下受刑的先覺之神。至於這個人類是靠自己掌握的這種力量，那怎麼可能？

  他身為高貴的海神之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怎麼可能有凡人能做到。

  「等著，你這個舊時代的老傢伙，不服管教的泰坦神族，等我解決了你的造物，我就去和你『好好聊聊』！」

  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特里同決定，等結束今天的事情以後，自己一定要去和被困縛在海底的普羅米修斯好好講述一下自己是怎麼毀滅的人類，他們又是怎樣向他求饒，然後又被毫不留情的拒絕的。

  想來，那位先覺之神一定會很高興的聽到自己造物的消息，並且體會到自己殺死他們時的喜悅之情吧。

  嘴角勾起，然而下一刻，特里同手中的三叉戟猛然一顫，在神器本能的提醒下，他第三次看到了那道於瞬息間迫至近前的身影。

  嗡——

  第一次是初見，第二次是誤以為那是為半神，而第三次，則是特里同根本沒想到，就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柯恩就在原本的極限上又邁出了半步。

  不過這一次他終究反應了過來，迎著金光，特里同冷笑一聲，再次將三叉戟擋在身前，然後身軀開始化作水流。

  只要我跑的夠快，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鐺——

  金屬交接，第二把銅劍也如同它的前輩那樣壽終正寢，傳遞而來的巨力更是震得特里同手掌發麻，可他本能的天賦比這更快。身化流水，特里同正準備故技重施，可當他想要離去時，他突然覺得自己被『拽住了』。

  他可以走，但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神器，也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對方的目的根本不是他，沒有碾壓不止一個層次的力量，任何人都很難在海洋中殺死海神之子，可他也不是沒有破綻的，神器就是如此。

  「果然，你根本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掀起洪水，這一切都源自這柄三叉戟。」

  握住神器的前端，絲絲血液從柯恩的指尖留下。握住一把不屬於自己的神器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可他仿若毫無所覺。

  「現在，終止這場災難吧。」

  狠狠一拽，【海皇三叉戟】就被從那團水流中拔出。這一刻，柯恩仿佛感覺到了超乎他理解的龐大水體。過去，他從未見過『海』，但現在，他知道了。

  這就是所謂神的權柄。

  「等等，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驚慌之色湧上面龐，特里同沒想到這一次柯恩的目標居然不是他。是的，這終究不是屬於他的神器，所以哪怕三叉戟同樣可以和海水融為一體，自由的在周遭遁走，但終究是慢了半拍。

  就是這慢的一點點，成為了特里同的破綻所在。

  「停下！」

  沒有理會特里同的話，柯恩沉聲說道。順著這種近乎在『海』的領域無所不能的感覺，他向大地上翻湧的海水下達了第一個命令，而它們也真的回應了人王的意志。

  海水終止了流動，波濤靜止下來。看著這一切，柯恩在特里同驚駭的目光中舉起神器，他要讓它們退回自己該去的地方。

  然而這一舉動，讓本就處在暴怒中的波塞冬終於坐不住了。

  如果真的讓一個人類又把洪水收了回去，那即便之後再親自動手毀滅了人類，他波塞冬的名字也會成為人神之中的笑柄。

  只後無論是誰，說起海神來，恐怕都會記得被人類奪走了神器的海皇陛下。

  於是下一刻，順著冥冥中的聯繫，剛剛還被柯恩握在手中的三叉戟猛的一顫，然後神光大放。強大的力量瞬間震開了柯恩的手，然後懸浮在半空上。

  面色一變，柯恩上前一步，正欲再度握住神器。可似乎是察覺到了這個僭越者的行為，一道虛影瞬間出現在了三叉戟的身側。

  「到此為止了，黃金人類，滾回你該去的地方吧，就像伱的同類那樣——」

  「你是——」

  「你不配直呼我的名字，凡人。舊時代的死人，就別在活人的地方待著！」

  三叉戟揚起，然後狠狠橫掃。和在特里同手中完全不同，在神力的催動下，這件神器終究表現出了它應有的威力來。

  砰——

  一聲悶響，三叉戟正中胸膛，剛剛還大殺四方的柯恩在這股力量下噴出一口血液，身軀划過天空，直接撞進了城牆之中，而海皇的聲音也在同一時刻迴蕩在這片天地間。

  「特里同，你的任務是毀滅人類，而不是和這個舊時代的死剩種浪費時間！」

  「我父親——」

  「現在，淹沒這座城，至於其他阻礙，都放到後面再說！」

  聽到波塞冬的斥責聲，特里同先是一慌，可隨後又笑了起來。

  你再能打又怎麼樣，你的靠山已經被關入了海底，而我的還在奧林匹斯山上俯視人間！

  「遵命，父神。」

  握住失而復得的【海皇三叉戟】，特里同也沒有再去看那被柯恩撞出孔洞的牆壁。強大神力的主神不顧現世法則親自動手，哪怕沒有出全力，他也絕難倖免。

  「看起來你們的首領不行啊，凡人們。」

  「遊戲結束了，現在，輪到我了！」

  神器下揮等待已久的海水終於滾滾而至，甚至在人類居住的平原以外，還有更多的地方被海水淹沒。

  漫過平原，漫過山谷，攀登高山，海獸與陸地原本異獸在大地的各處廝殺直到這一刻，這場『大洪水』或許才算真的開始了。

  「嗯？怎麼又有兩個普羅米修斯留下的後手不止一個嗎？」

  洪水衝破城牆，水位不斷上漲，當放下玩鬧的心思，特里同輕易就做到了這一點，這本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在奧羅拉城市中，特里同赫然發現，就和之前不太對勁的柯恩一樣，又有兩個奇怪的人類站在水面上，和他們哀嚎的同類毫不相同。

  「呵，不管是不是，都一樣。」

  不屑的一笑，感受著手中神器里殘留的神力，特里同作投擲狀。

  還有一擊之力，足夠解決他們了。而且為防意外，這次，他連靠近都不會靠近。

  ······

  洪水傾瀉，萬靈寂絕。

  遮天蔽日的浪潮浮起，然後於轟然之間落下，吞沒了整座奧羅拉城。那無數低矮的木質民舍和眾多躲避的青銅人類們剎那間就被捲入到無窮的海水漩渦當中，那些尖叫聲和恐懼聲旋起旋滅，又在須臾間消失在了轟鳴的億萬噸海水當中。

  相比起大自然，凡人還是太過弱小了。

  碎裂的、漂浮的木頭，編織的麻布和草框，還有一些在水中僥倖未死、尖叫哀嚎的人們竭力在混亂的洶湧水潮當中掙扎，但很快又被水下的暗流生生拖入到水中，再也沒有了生息。

  洪水流經的地方，一切都被摧枯拉朽般毀滅。

  不過並非沒有例外。凡物在海水面前沒有抗衡的力量，頃刻之間就毀於一旦了，但某些特殊的建築卻依然無恙，牢牢的在這滔天水勢當中頑強聳立。

  那是奧羅拉城內的各大神殿。洪水洶湧而至，但神殿的主體依舊完好，這不是因為有什麼力量庇護了神殿，而是因為它們本身的不同。

  數十年來源源不斷的『聖化』不是沒有效果的，哪怕神像中的神性已經被抽出，可被侵染的材質早已變得非比尋常，雖然還不至於水火不侵，但也足以在洪水中堅持一段時間。

  然而神殿沒事，不代表裡面的人就安全無恙了。一處供奉赫斯提亞的神殿內，海水透過縫隙源源不斷的滲入其中，渾身濕透的卡唯顫抖的抱住了一根粗大的立柱。

  水位越來越高了，半浮在水中，神殿原本高高的頂部距離他已經不遠，並且，水還在以極快的速度上漲，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要葬身在此。

  「假的……都是假的待在神殿裡根本沒有用，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所說的辦法也不管用，我明明向靈界祈禱了，怎麼水還是進來了！」

  「都是騙子，什麼神，他們都該死！！」

  卡唯的耳邊傳來了同伴憤怒與恐懼的聲音，面對死亡，似乎對神靈的敬畏也已經消失不見。不用轉頭就能猜到，此時同伴的臉上一定猙獰而可怖。

  不過他現在也顧不上什麼同伴，因為他自身難保。

  「救我」

  就在這時，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卡唯循聲望去。透過原本開在神殿高處，如今卻就在身旁不遠的天窗，他能看到在距離神殿不遠的水中有一隻熟悉的手伸出，似乎想要抓住什麼，隨即就淹沒在了水中，沒了聲息。

  水速太快了，以至於那個人只是堪堪呼救了一聲，便轉而沉入了水底。

  然而，就算是水速再快，卡唯依然辨認出了那雙手的主人。

  「卡圖」

  呆愣片刻，他伸出手，仿佛是在試圖拽住什麼，轉而又無力的放下。他以為自己會悲傷，會哭泣，可事實上，他哭不出來，也沒有任何類似的感情。

  因為卡唯知道，自己的朋友只是先走一步，很快，就要輪到他了。

  「這就是懲罰嗎是的，造物主，女神，我有罪。」

  生命的最後一刻，身邊的同伴還在咒罵，但卡唯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絕望的崩潰，他只是迅速的回憶了自己數十年的人生，然後突然覺得，今天的一切似乎早有預兆。

  和其他祭司不同，作為灶火女神的祭祀者，他卡唯其實是少有明知是在欺騙諸神，卻依舊對神保有信仰的人類。每當在祭祀時感受到神像中投注的目光，他總能感受到發自內心的安寧。如果自己可以做決定，他其實並不想為了祭品欺騙女神，可這是人類共同的選擇，他也只能接受。

  而自打諸神放棄人類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那種熟悉的目光，也很久沒有安心過了。

  「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至少，是我的。」

  鬆開手，在周圍人無法理解的目光中，卡唯任由水流將自己帶離。當激流把他拉入水底，他默默閉目，在心中禱告。

  「願神寬恕我。」

  卡唯在水中下沉，漸漸的，他失去了意識。然而就在這一瞬，他的狀態似乎就此定格了。

  『死亡』被從他的身上抹除，『生命』也就無法再流逝。維持著這種非生非死的狀態，他沉入水底，來到了神殿的正中。

  那裡，正是他曾無數次祭神的所在。

  ······

  「終於，走過所有地方了」

  擦了把汗，諾雖然還是感覺今天的時間過得有點慢，但他現在，他放下了這些疑惑。

  一路上，見過一個又一個人，他們中少數有信他的，更多是不信的，而他們的每一句質疑，諾都聽在心中。

  他也動搖過，畢竟欺騙在青銅人類中並非沒有，可哪怕只是一線希望，如果能夠讓更多的人活下來，他還是願意去試一試。

  現在，他要做的事情結束了，而在天空中，高余百米的巨浪正向這裡拍打而來。

  現在，他該用自己的生命去驗證，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意義了。

  「因神而生，因神而亡，真希望未來的人類，不是出自神的手中。」

  「也許人類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也挺好的？」

  苦笑一聲，站在無人的街道上，迎著洪水的方向。無處可避，也沒打算逃避，諾跪伏在地上，輕聲喃語。

  「神啊，如果你真的在，請聽我說：」

  「我虔誠的向您祈禱，虔誠的讚頌您的聖跡。」

  「假使每一個向您禱告的人類都能在今天得以倖存，我願意用我的餘生，在人間傳遍您的尊名。」

  「願您的意志行在地上，一如行在您的國中。」

  祈禱聲在無人的街道響起，然而海浪並不會因此停下。凡人的身軀在它的面前顯得微不可查，當巨浪拍下，一切都不見了蹤影，此地僅餘建築破碎的殘骸漂浮在水面上，證明曾經有過的一切。

  這裡已經是奧羅拉最中心的地方了，當這裡也被洪水吞沒，大平原上，就再也看不到一寸土地了。

  沒有陸地只有波濤和湍流，放眼望去，眼前只有一個在電閃雷鳴、滂沱的大雨當中的汪洋世界，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只有在視線的盡頭，還有少許的凸起存在。那是高山的頂，但可以預見的，隨著海水繼續上漲，它們也難以倖免。

  「看來我的使命結束了。」

  跟在萊恩身側，看著這浩渺的水世界，壺瑪放下刻刀。在他的身前，第四幅圖畫已經完成，那是洪水滅世的場景。

  不過在洪水中，有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它們點綴在滅世的危難下，光芒格外顯眼。

  「還沒有。」

  微微搖頭，如同平地一般踩在海浪上，萊恩神態依舊。

  在海的下面某個早已刻畫好的儀軌不知何時已經亮起了光芒，開始緩慢的運轉。理論上這樣龐大而精密的儀式是很容易被打斷的，可借著這無盡的海水，一切都無人知曉。

  當然，這一切都瞞不過萊恩的目光。

  「如果說青銅人類的覆滅，確實已經結束了，但相比起今天剩下的事情，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用你的石刻去記錄它們吧，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咔嚓——

  一聲雷鳴，電光照亮了昏暗的世界。老人注意到，在遠處的海面上，那個主導了一切的海神之子似乎正在看著他們。

  他向前邁了半步，然後又退了回去，隨即舉起了手中的鋼叉。

  「閣下——」

  微微抬手，止住了老人的話，萊恩知道他想說什麼，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然後淡淡的勸誡道：

  「你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特里同，這是諸神讓你做的，所以一切也歸於諸神。現在放下它，回到奧林匹斯去，回到你父神的身邊，這是你眼下最好的選擇。」

  水面下儀軌已經開始運轉，一種『通道』正在被打開。整個平原上所有生命的靈魂盡數被禁錮在人間，依舊徘徊在凡世之中。

  萊恩雖然並不在靈界，但他也能『看』到，這大規模生靈死亡卻沒有靈魂步入輪迴的跡象終於引起了三位女神的注意，她們已經開始探查這一跡象的源頭。

  所以現在，他更想靜待事情的發展，至於特里同，對萊恩而言，他和剛才死去的青銅人類沒有什麼區別。

  只要他現在退去，那萊恩什麼也不會做。

  不過顯然，他是這麼想的，但特里同不是。

  「我會去向父神復命的，凡人，但那是在解決了最後兩個以後。」

  面對萊恩的『勸誡』，特里同只是冷笑一聲。如果是一開始，他其實也不是非要殺光每一個人，特別是眼前兩人很可能也和普羅米修斯有關。他其實可以給那個先覺之神一個面子，留下幾個漏網之魚，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是知道現世對神的限制的，所以之前波塞冬隔空出手一定付出了代價，為了讓父神之後的怒火能夠少一些，特里同也只好把剩下的那部分儘量做的完美一點。

  「你們的那個同伴已經先一步被我的父神殺死，現在，輪到你們了！」

  身軀後傾，然後用力一擲，三叉戟應聲而出。殘餘的神力隱隱鎖定了目標，特里同相信，凡人是無法避開這種鎖定的。

  「要怪，就怪你們運氣不好吧。」

  「普羅米修斯都不在了有這樣的力量，自己好好活著不好嗎，為什麼非要跳出來與我作對？」

  冷哼一聲，看著劃破空氣的三叉戟，特里同心情同樣不怎麼樣。

  無論如何，今天的事情都做得不完美。他要好好想想，怎麼平復自己父神的怒火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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