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恐慌與對策

  「親愛的，都釘好了嗎？」

  妻子的聲音將蓋茲卡從回憶中驚醒，他忙朝屋檐下道：「哦，都好了，可以鋪草了。」

  他的目光瞥到妻子額角的傷痕，那是冰雹那天，被房頂斷裂的碎木劃傷的。幸運的是傷口不深，她和孩子們躲在餐桌下，逃過了一劫。

  蓋茲卡夫人用繩子捆起一大堆茅草，看著丈夫將其拽上房頂，一點點鋪勻。

  直到中午時分，蓋茲卡家的屋頂總算是基本恢復了原貌。

  蓋茲卡抹著滿頭的汗水進了屋，就見妻子從裡間出來，將缺了一大塊的盤子放在桌上——這已經是他們家裡最完整的盤子了——微笑招呼道：「累了吧，快吃點兒東西。」

  蓋茲卡隨意吃了幾勺雜菜湯泡麵包，將盤子一推：「這些留著晚上吃吧。我再去地里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能撿回來的。」

  距離小麥成熟期還有大半個月，但已經有不少結了青麥仁，雖然被冰雹砸過後都混在了泥漿里，不過多少還是能弄出來一些的。

  他要儘量搞到每一粒糧食！因為這次絕收之後，他家裡的存糧只夠吃三個月的，而他作為佃農，給科伯特子爵的租還沒有交。

  蓋茲卡默默地嘆了口氣，思索著要借多少錢才夠買下半年用於搶種的種子，並維持一家人生計到秋收。

  他忽然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心中暗道：感謝仁慈的王太子殿下，願天主保佑您，願您長命百歲！

  若非王太子幫他還清了之前的欠債，這次絕收多半會令他的家庭破產……

  他邁步出門，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不遠處的喬弗瑞家裡傳來孩子的哭聲，隱約還能聽到孩子在喊「餓」。

  蓋茲卡夫人也聽到聲音跟了出來，和丈夫對視了一眼，道：「昨晚煮的青麥仁還有一些，要不要……」

  蓋茲卡點了點頭。

  喬弗瑞年初得了肺病，家中已是赤貧，這次的災難之後，他家破產便成了定局。

  蓋茲卡接過妻子拿來的破碗，見煮麥仁上還有一片黑麵包，也沒說什麼，端起來朝鄰居家走去。

  喬弗瑞的妻子用顫抖的手接過吃的，連聲道謝，而三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圍了過來，抓起食物朝嘴裡塞去。

  蓋茲卡愣了片刻，才擠出了一句：「還有什麼能幫你們的嗎？」

  「沒，沒了……」喬弗瑞夫人將空了的破碗還給蓋茲卡，低著頭，有些欲言又止，「這些吃的已經幫了大忙。」

  她知道，鄰居雖然過得還行，但也絕沒有整天接濟自己的能力。

  她的桌子底下還有小半袋碎麥子，就算再怎麼省著吃，最多也只夠維持半個月的。至於牲畜，早在去年就已經全都宰掉吃了。也就是說，半個月後她只有舉家去城裡乞討這一條路可走。

  是的，以她家的情況，連高利貸都不可能借得到。

  蓋茲卡嘆了口氣，正準備轉身離去，就見教區的瑪爾芒神父走了進來，有些著急地對喬弗瑞夫人道：「天主保佑，您可以申請『麵包貸款』了！」

  村婦一愣，先行了個禮，忙問道：「尊敬的神父，『麵包貸款』是什麼？」

  「國王陛下為了幫助像你這樣的家庭，讓教區銀行貸款給你。」瑪爾芒神父道，「你先去教堂，在那兒填一張申請，從下個月起，就能每個月領到4里弗的貸款，或者等值的糧食。利息只有六分。

  「你快去吧，我還要去通知茹里安家。」

  他轉身走了兩步，忙又回頭道：「哦，對了，你家用來搶種的種子應該還沒著落吧？

  「那你記得還要申請政府救濟的種子。不過只有土豆。

  「其實那東西味道還不錯，至少比挨餓強，對吧？而且不需要利息，借多少年底還多少就是了。」

  待瑪爾芒神父和蓋茲卡離開，喬弗瑞夫人的眼眶突然有些發紅。她知道，雖然每個月僅有4里弗，但這就能勉強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召來自己的三個孩子，吩咐他們和自己一起跪下，用顫抖的聲音道：「感謝國王陛下，感謝您的仁慈！感謝天主！我們有救了……」

  她在孩子懵懂的注視下站起身來，轉過臉，抹去眼角的淚水，用最快的速度朝教區教堂趕去。

  如喬弗瑞家的情況，也在法國各地的農村里上演著。

  在約瑟夫提前幾個月的準備之下，雖然恐怖的天災仍是如期而至，但法國卻沒有出現歷史上那樣人間煉獄般的情形。

  如果喬弗瑞這樣的家庭破產，他們就只能湧入城市乞討，而其中大部分將會成為日後大格命的中堅力量。類似這樣的家庭，全法國足有百萬之多！

  同時，城市增加了數百萬需要吃飯的嘴，立刻就會大幅推高麵包的價格，令城市居民也吃不起。歷史上，在冰雹過後，巴黎的麵包價格很快就漲了一倍，成為大格命爆發的直接誘因。

  而眼下，先是有了蒸汽機下鄉，幫助原本會因為乾旱而顆粒無收的耕地有了一定的收成。雖然只是青麥，雖然只有正常收成的三成左右，但總是聊勝於無。

  此外，對於大量種植了土豆的省份，受到冰雹的影響更是非常有限。尤其是南方，土豆已經基本成熟，冰雹過後，農民只需將土豆從地下刨出來，就能保證下半年的口糧。

  同時，約瑟夫之前為幫助農村購買蒸汽機而搞的「教區小銀行」此次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因為眼下他手裡有了法儲行這個利器。

  在出現災難之後，約瑟夫和內閣商議決定，由法儲行直接提供貸款給教區銀行，再由他們拆分貸給赤貧的農民，以確保受災的農民不至於餓死。

  這種由政府大規模出資賑災的模式，在十八世紀是根本見不到的。其實這樣賑災並不會花太多的錢，每個月近四百萬里弗，到秋收前一共需要1200萬到1400萬，換來的則是整個法國的底層穩定。

  對一個國家來說，混亂永遠是嚴重的消耗。

  不止是消耗錢，更是消耗了國家的底蘊與發展前景，消耗了人們對國家的信心。這些是用多少錢也難買回來的。

  歷史上，法國大格命的混亂之後，用了足足十多年，國家才逐漸返回正軌，重新開始發展。這還是出了拿皇這個能力挽狂瀾的人物，否則很可能還得再多花十年。

  而且對於賑災的這1200萬，約瑟夫還有自己額外的規劃，那就是可以用來加快紙幣的流通。

  法儲行將從下個月起正式發行紙幣，而教區銀行從法儲行獲得的貸款將全部以紙幣撥付。

  當然，為了農村的穩定，前兩個月法儲行還會運送等值的銀幣到各教區，讓農民隨時可以用紙幣兌換。

  等大家習慣了紙幣，並對紙幣有了一定的信任之後，再逐漸減少銀幣的配送量。

  根據約瑟夫的規劃，首批紙幣發行量是5000萬里弗，其中超發5%。也就是說，法儲行實際準備的銀幣是4750萬里弗。

  這麼點兒的超發比例，不會對國家金融產生任何影響。實際上，適當的通脹還有益於經濟的發展。

  所以用於賑災的經費，只需要發行2億里弗的紙幣，基本上就可以用超發的部分覆蓋了。

  不過約瑟夫也深知幣值穩定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紙幣出現的初期，絕不能肆意超發，否則必將遭到反噬。而英鎊紙幣之所以能夠一直堅挺，並逐漸為歐洲各國所接受，核心原因就是其幣值非常穩定。

  在這個金銀幣逐漸朝紙幣過渡的時期，金本位是最適合的貨幣政策，這也決定了不能大量超發紙幣。

  ……

  在巴黎這樣的大城市裡，人們完全感受不到農民們的絕望，旱災和冰雹對他們所產生的影響，除了修補受損的建築與公用設施外，主要就體現在麵包的價格上。

  當全國各地糧食絕收的消息陸續傳入巴黎，雖然根本沒有任何糧食短缺的跡象，但在人們恐慌情緒的影響下，麵包的價格立刻開始上漲。

  巴黎麵包的價格永遠是法國內閣最為重視的問題，沒有之一。因為每一次巴黎市民對麵包價格有意見時，都意味著一場暴動將會出現！

  凡爾賽宮。

  「所以，很多貴族都對這些規定表示抗議？」

  約瑟夫翻著手裡的《磨坊主義務法案》，看向面前的布里安。

  財政大臣有些無奈地點頭：「您知道，磨坊稅可是那些人的重要收入來源。雖然法案中只是假設了一些情況，但他們仍非常抗拒。」

  這是約瑟夫上個月就提交的法案，卻一直未能獲得通過。

  其主要內容是：磨坊主有義務精心維護磨坊正常運轉，如果磨坊連續兩個月不能使用，其所在教區將有權新建公用磨坊。

  眼下歐洲大部分國家磨麵的權利還都掌握在封建主手裡，農民就算有麥子，想要吃到麵包的話，也要交稅去封建主的磨坊里才能磨成面。

  約瑟夫想了想，將那份文件上的單詞改了一個，變成了《磨坊主權利法案》。

  「這樣，先將傳統的磨坊權利仔細描述一遍，義務部分只在最後占半頁篇幅即可。這樣應該就沒人有意見了。」

  眼下磨坊主的權利是按照中世紀的習俗傳下來的，還真沒有具體的明文法令，但世俗的力量堅如磐石，到哪兒都是這麼執行的，甚至法院也會以此判決。

  所以約瑟夫直接將其寫入法令之中，看似是為貴族們背書，其實後者沒有得到任何利益。而後面那一段義務，卻是實打實地加上去了。

  布里安頓時露出了微笑：「殿下，我想這樣他們肯定會盼著法案儘快通過的。」

  兩人正說著，一名財政官員敲門而入，向他們匆匆行禮，而後急道：

  「殿下，大主教，剛才從巴黎收到的消息，麵包已經漲到了每4磅8蘇7丹尼。」

  布里安聞言頓時神情嚴肅起來：「兩天工夫就漲了7丹尼？」

  「似乎，是這樣的。」

  「這些傢伙！」布里安站起身來，「立刻讓人嚴查所有麵包店，膽敢惜售或是暗中漲價的，立刻逮捕！」

  眼下巴黎的麵包限價法令就是這麼嚴格，誰敢漲價，哪怕只漲1丹尼，店老闆立刻就會被抓。

  約瑟夫有些疑惑道：「布里安大主教，冰雹之後政府每天都在強調限價，連警察都在幫忙監視，為何還有人敢漲價？」

  「您有所不知，」布里安嘆了口氣道，「那些麵包店的奸商，明著都會按照規定價格賣，但暗地裡會用各種辦法變相漲價。

  「比如他們每天只賣40磅正常價格的麵包，就宣布售罄。誰想要買到麵包，就得去店裡的後廚，給一些『問價費』，才能買到。

  「或者進行搭售，在麵包上沾豆子大小的一點果醬，就說這是果醬麵包，提高几丹尼的價格。」

  約瑟夫挑了挑眉，道：「這樣的話，您派再多的人檢查也用處不大。

  「我看，還是趁漲價勢頭不算明顯，動用儲備糧平抑價格吧。」

  布里安搖頭道：「殿下，現在市場上的糧食還很充足，暫時不用這樣。

  「您知道，那些奸商們得知糧食欠收，都會瘋了一樣囤積糧食，等著賣高價。所以，現在投入市場的糧食，絕大部分都會被他們買走的。」

  約瑟夫笑了，顯得胸有成竹：

  「布里安大主教，您怎麼忘了，我們現在可是有身份證這件『武器』的。」

  「身份證？」

  「是的。您先在巴黎各處設置『領票點』，任何人都可以憑身份證每天領取一張糧食票。

  「而儲備糧庫那邊按照限定價格出售糧食，但購買時必須有糧食票。每張票每天可以購買兩磅麵包的糧食，且不能隔日使用。

  「那些糧商自己也只有一張身份證，根本無法大量搶購儲備糧。」

  布里安之前是對身份證這東西還不習慣，聽王太子這麼一說，當即眼前一亮：「難怪您當初要給每張身份證以不同的編號，原來可以這樣使用！」

  他忙召來幾名手下，將約瑟夫的方法說了一遍，讓他們立刻去辦。

  約瑟夫想了想，又道：

  「現在麵包價格的上漲，基本上都是恐慌性質的。所以，我們要儘量轉移民眾的注意力，讓他們少關注糧食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