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向前沖，不要停
懷縣城西十里左右，有一片窪地，周圍是密林。
寒風吹過乾枯的樹木，嗚嗚作響，給這冬天平白增加了幾分蕭索。
張燕與幾名渠帥帶領四千餘人隱入樹林，埋伏下來，只等呂布鑽進口袋陣。
張楊感覺事情有些蹊蹺，一臉疑惑地看了看身邊的眭固，低聲道：「不是說來打獵嗎，怎麼設了這麼大一個埋伏圈？到底是什麼獵物值得如此興師動眾？」
「獵物就是呂布！」眭固說完露出得意之色。
啊！？
張楊一聽驚呆了，嘴巴張得老大，北風呼呼往嘴裡灌，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凍僵了一般，就連思維也被凍住了，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怎麼可能？大帥明明說是要與呂布交好的，還讓楊某給奉先寫信敘舊，聯絡感情。」張楊喃喃自語。
「大帥確實是以你的名義給呂布送了一封信。」眭固笑道，「但是卻不是你寫的敘舊信，而是另請高人模仿你的筆跡給呂布寫信，誘他到這個窪地來，然後將其就地解決掉，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本帥，這回伱立了大功了。」
說著，眭固將一封信遞過來，道：「你寫的敘舊信在這裡，根本就沒有送出去。」
「我……你……」張楊接過信來，感覺腦袋中嗡嗡作響，事情與預想中的完全是兩個方向。
他知道，呂布必來！因為呂布信任他，以他的名義誘呂布前來……
好毒的計策，張楊感覺心如刀絞。
張楊跌跌撞撞跑到張燕面前，正色道：「大帥因何欺騙末將？」
張燕打量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張楊，笑道：「你也是領軍多年的人物，想必也聽說過兵不厭詐吧。」
「兵不厭詐？可是哪有詐自己人的？」張楊哭笑不得，「呂布世之猛將，不是那麼好抓的，與其結仇，不如交好。」
「本帥的意思是通過你來詐呂布。」張燕得意一笑，道，「自古官賊不兩立，他如何會與我等交好？除非他陷入絕境，走投無路。你不就是這樣嗎？無處可去才入伙我黑山軍。」
張楊覺得內心無比憋屈，想當初自己也是響噹噹的漢子，怎麼如今仿佛手腳上被戴了無形的枷鎖一樣，處處受限，步步維艱。
「奉先若亡，罪在張某啊。」張楊長嘆一聲，蹲在草窠里發呆。
他不敢抬頭去看那一張張看著他的臉，那些臉上都帶著嘲諷之色，帶著陰謀得逞之色，看到他們的神情，就想撲上去把他們的臉撕下來，扯得粉碎。
但是他卻無可奈何，只能默默地盼著呂布不要那麼輕易上當，不要來這個埋伏圈。
但是他知道，這幾乎不可能，呂布很信任他，而且是個極易衝動的人，看到他的筆跡寫的信，定然難擋誘惑直奔這裡來。
他的心越來越冷，抬手摸了摸胸口的那封敘舊信，似乎只有這裡才有一絲絲的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嘍囉急匆匆跑過來道：「大帥，呂布來了！」
眾人一聽大喜，急忙爬伏下來，只時馬蹄聲由遠而近，轟隆隆響起，仿佛大地都在顫抖。
張燕一皺眉，問旁邊的探馬嘍囉，「呂布帶了多少兵馬來？」
「都是騎兵，粗略估計得有一千五。」嘍囉匯報導。
「啊！？」
眾人一聽全都傻眼了，面面相覷，都能看出彼此臉色煞白，不知是嚇得還是凍得。
「這個傻呂布把所有騎兵都帶來了？」張燕不可置信地說道，「他不留點兵馬防護縣城？」
「大帥給他寫信的時候有沒有說你帶多少人在這邊獰獵？」渠帥於毒問道。
「這個倒是沒說。」張燕兩手一攤道，「本帥想著，不就是打個獵嘛，總不可能成千上萬人吧，咱們兄弟十人、八人結伴出去打獵也是常事，他不必要把所有騎兵都帶來吧，有個百十騎還不夠？」
「京都的皇帝打獵要帶好幾萬人呢。」旁邊的張楊站起來插了一嘴道。
他很樂意看到這些人聽到呂布帶著騎兵前來時的驚慌模樣。
張燕：「……」
沒準在呂布看來，這一千五百多的人馬還不算充足呢。
「壞了，咱們只有四千人，根本擋不住對方的騎兵。」眭固急忙提醒道。
張燕掃視了眾人一眼，狠狠一跺腳，氣道：「真特麼窩囊，四千人打一千五，居然沒有一點取勝的信心，本帥養了你們這麼多年，全特麼是廢物。」
眾人默然不語。
張燕也知道他們被呂布打怕了，知道這支騎兵的神勇。
「這天寒地凍的，再布絆馬索、挖陷馬坑來不及了。」張燕眼中露出狠厲之色，道，「只能是不與呂布接戰，用弓箭攢射了，只是這樣一來，在眾兵拱衛之下，能不能射死呂布，就難說了。」
此時張燕感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為何自己沒有這種通天的武藝？
「對，那就給他個萬箭穿心！」於毒咬牙道，「即便他逃脫了，憑著殘兵敗將也不敢再殺回到懷縣城下去了，只要沒有呂布，咱們拿下懷縣還不是手到擒來？」
眾人紛紛點頭，覺得事到如今，似乎只能選擇這一條路了。
「大帥不可！」張楊一聽急忙出言阻止。
如果說四千人與呂布的一千五百騎兵真刀真槍地拼殺，他相信，即便呂布打不贏，也可以從容退走。
但是，如果黑山軍不與呂布接戰，而是萬箭齊發，有心算無心之下，那就難說了。
大將難免陣前亡。
眾人全都看向張楊。
「有何不可？」張燕問道。
「剛才大帥也說了，如果呂布陷入絕境，走投無路，也有可能投降。」張楊說道，「等呂布前來，末將願意前去勸降，如此便省得大費周折了。」
幾名渠帥一聽，不由得眼前一亮。
張燕卻冷哼一聲道：「他進了包圍圈還不算陷入絕境，除非殺死他的大部人馬，又讓他覺得進退無門，這才算是走投無路。那時再去勸他也不遲，所有人聽令，準備弓箭！」
張楊一看事情沒了迴旋餘地，只好喏喏後退，心中忐忑不安。
沒想到剛退出幾步，就聽張燕道：「派人看住他，別讓他亂來！」
立刻過來五名黑山賊將張楊圍在中間。
張楊無奈，只得繼續爬在冰冷的地面上，觀察眼前的窪地。窪地里插了些黑山軍的旗幟，還生起了狼煙，遠遠就能看到，相信呂布若來，必然會循著狼煙前來。
想起昨晚呂布看到他時那激動的表情，想要帶自己離開賊窩的真誠舉動，還有那句：稚叔兄，布找你找得好苦啊。
那一刻，無助的張楊覺得自己在這個世上並不孤單，還有呂奉先這樣的好兄弟。
又摸了摸揣在胸口的那封敘舊信，裡邊寫的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然而，就是這封信，讓張燕這個大賊頭模仿了筆跡，反而將呂布騙入包圍圈。
張楊也是性情中人，想到此處，不由得悲從中來。
馬蹄聲越來越激烈，地平線上，一道黑色的橫線不斷向前推進，逐漸形成一片黑壓壓的騎陣，無數騎兵從東方潮水般湧來。
張燕能夠聽到，周邊的黑山軍，包括那些渠帥們，此刻全都喘起了粗氣，他們是緊張，也害怕。
呂布果然奔著狼煙的方向來了。
騎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呂布本想借著騎兵的速度，直接衝散黑山軍在這裡的布置，進而擒住或者斬殺其首腦張燕。
但是眼看著就要到狼煙之處了，卻沒有看到一兵一卒，只看到狼煙周圍，還不遠不近地胡亂插著些黑山軍慣用的旗幟。
呂布感覺不對勁，但是又一想，也有可能這裡只是黑山軍的一個臨時落腳點，他們真正打獵的地方另在別處。
便大聲吼道：「不要減速，繼續前進！」
騎兵狂風一般衝過狼煙處，還在往前奔跑。
突然，前方土梗之上站起一人，向這邊奔跑過來，邊跑邊喊：「奉先，這裡有埋伏，騎兵不要停，繼續往前沖！沖啊！」
張楊在并州軍中專門負責武事，因而也深喑騎兵之道，騎兵的優勢就在於速度，一旦減速甚至停下來，就極易陷入被動。
既然已經進入包圍圈，那麼原地慌亂防禦，或者緊急後撤，都不是騎兵的最優選擇。
騎兵就是要一往無前，繼續往前沖，利用它的速度優勢和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從正面衝出去。
四千人圍成一大圈，中間還有巨大的空地，平均下來，正面的防守雖然相對厚實一些，但要擋住一千五百騎兵的衝擊，還不太可能。
於是張楊果斷抽刀，砍翻一名看著自己的黑山賊，從土梗後跑了出來，就是要提醒呂布，不管遇到什麼，都要向前沖，只有一直衝，才能活下去。
「稚叔！？」呂布看到張楊，不由得大喜。
同時也聽到了張楊的呼喊，心中也是萬分感動。畢竟張楊這麼做太冒險了，這是拼了命的，純粹是為了兄弟情誼。
「沖啊！」呂布大聲吼道，方天畫戟往空中一招，騎兵繼續加速。
「稚叔小心！」呂布突然大喝一聲，只見土梗後探出一支箭，直奔張楊射去。
但是提醒得還是晚了一步，這支箭正中張楊後背，緊接著，這片窪地周圍敲梆子的聲音此起彼伏，箭矢密如雨線，四面八方向越騎營射來。
「不要停！繼續沖！」呂布大聲吼道，「注意箭矢！」
噗！噗！噗……
一支支箭矢落入騎兵陣中，雖然騎兵奔行之時相對鬆散，而且外圍騎手還舉起了手盾，但是根本無法擋住大量弓箭的拋灑。
不斷有騎兵中箭落馬，然後被後面的騎兵踩成肉泥。
噗！
又一支箭射中張楊後背，張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呂布一邊縱馬奔行，一邊抽弓搭箭，向著前方那個放冷箭的所在連射三箭，快若流星閃電。
這一手把對面的張燕及諸渠帥驚呆了，射箭之時，那麼大的方天畫戟還在手裡拿著，居然還能射出那麼驚艷的三箭，自問在場所有人，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噗！噗！噗！
「啊！」
於毒一聲慘叫，連中三箭。剛才就是他對著張楊的後背射了兩箭，只是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呂布在戰馬如此高速的奔行之中，而且還一手拎著方天畫戟，居然能夠做到三箭全中。
「大帥！」於毒嘴角溢血，吃力地抓著張燕的肩膀，道，「沒想到於某先於張楊被箭射死了，這賊老天……」
張燕卻無暇顧及於毒的死活了，大聲吼道：「給我擋住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呂布衝出去，放箭！放箭！」
這時呂布已經衝到張楊近前，扔掉弓箭，探手一把將搖搖欲墜的張楊抄起來。
「稚叔，怎麼樣？」呂布大聲問道。
張楊後背上兩支箭刺得很深，箭羽猶在不斷抖動。
看到呂布，張楊露出笑容，道：「奉先，繼續向前沖，不要停！他們擋不住你！」
說著，嘴角便有鮮血溢出。
呂布心如刀絞，大聲吼道：「衝出去！擋我者殺！殺啊！」
越騎營一個個生龍活虎，頂著箭雨快速向前。
無數箭矢直奔呂布而來，只見他單手夾著張楊，另一隻手舞動方天畫戟，撥打漫天箭雨，竟無一支能夠近身。
「奉先兄，是兄弟害了你。」張楊的聲音有些低沉，「黑山賊模仿楊之筆跡，給你寫了假信，將你誘到此處，想要設伏殺你。」
「這不怪你，都怪賊人狡猾。」呂布沉聲道，「你不該跑出來，這樣與自殺無異啊。」
「兄弟怕你停下來！咳咳咳……」張楊又咳了兩口血，說道，「我的信在這裡。」
說著話想要探手到懷中取信，但是卻怎麼也抬不起胳膊，感覺渾身無力，只想閉眼痛痛快快睡一覺，睡著了，這世間的煩惱也就不再來打擾了。
呂布看在眼裡，虎目含淚，沉聲道：「稚叔兄不必多言，省些力氣，布帶你去找陛下，讓御醫為你治傷。」
「再不說……」張楊聲音越來越弱，語氣也開始斷斷續續，「再不說……就來不及說了。」
呂布緊咬鋼牙，道：「那有什麼要交待的便說吧，布拼了性命不要，也為你辦到。」
「唉……」張楊長吁了口氣，內心掙扎良久，終於打定主意，繼續說道。
「本來……本來有好多事……要說於你聽。有大秘密……但是你知道了……就……就沒有樂趣了。所以，就讓它隨我這個蠢笨之人……去吧。」
說完，張楊的腦袋一歪，沒了氣息。
呂布強忍著眼淚沒有掉下來，大聲吼道：「殺！」
聲震山林，令人膽寒，明明戰意昂然，卻又似乎帶著無盡的悲涼。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