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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日之川軍血歌 - 第九章 單衣草鞋心如鐵字體大小: A+
     

    胡理軍看著陣地的前方,久久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路遠收拾了一下胸中澎湃的情緒,指了指二連的陣地道:「連長,你最好勸勸焦連長,讓他將馬克沁先拖走,等到正式開戰的時候再拉上來,或者至少偽裝一下,現在那樣,簡直就是一個炮靶子,別還沒開戰,就被炸成了一坨廢鐵!」

    從夜色里望去,陣地上唯一的一件重武器在二連的陣地上高高壘起像是一個墳頭,又像是向三連炫耀的旗幟,簡直無比醒目。

    「這個蠢貨!」胡理軍罵道,氣沖沖的小跑了過去。

    他怎麼和焦大鵬交涉,路遠不想知道,直接回到了戰壕外的蘆葦盪里,又累又餓渾身都疼,最難受的是來自精神上的壓力——明知道這場仗會打成什麼樣子,卻不得不在這裡堅守,為了這群渣子,也為了那在民族歷史上最痛苦的傷疤,卻又絕不甘心就這麼死去。

    那種矛盾的心情帶來的壓力,幾乎要將他壓垮。

    「遠哥,你的槍!」

    一見路遠進來,牛疙瘩便一臉欣喜的小跑了過來將那隻毛瑟遞給他,抹著鼻涕獻寶一般的道:「我幫你擦了三次,又上了油,肯定好使!」

    「恩!」

    路遠揉揉他的腦袋算是誇獎,牛疙瘩便一臉喜氣像是孩子得到了糖果,他渴望被認可卻永遠被忽略的心,總算得到了一點安慰。

    渣子們躺在泥水裡,像是豬圈裡的一群豬,大多數人已經熟睡,大狗熊的鼾聲幾裡外都能聽到,他們喜歡安逸,哪怕明知道大戰就在眼前。

    讓路遠欣慰的是,這群渣子們到底不是太蠢,沒有因為想要安逸而將蘆葦砍下來墊背,不然在密集的蘆葦盪里忽然出現了幾道禿頭一般的空缺,日軍的飛機絕對不會放過這樣刺眼的目標。

    「小路,來一口?」

    楊宗滿沒睡,正啪嗒啪嗒的抽這煙鍋,四十多歲的臉滿臉的褶子伴以佝僂的腰,讓他看起來六十都不止。

    這是個人精,從他明明已經年老體衰,卻總能在這幫足以當他兒孫輩的渣子群中佔得先機,他也叫過路遠逃兵,但當路遠稍稍展露一點實力之後,他就再也不叫,取而代之的是帶著長輩般親昵的小路。

    路遠搖頭道:「滿叔,你也少抽點,鬼子追上來咱們逃命的時候,也能跑的快點!」

    「抽半輩子咯,戒不了了!」

    楊宗滿收回煙鍋繼續吧嗒吧嗒的抽,在稍稍沉默之後忽然道:「我兒子要是沒死,也你這麼大了!」

    路遠一楞,這個滿口葷段子的老頭嘴裡,他從未聽說過關於他自己的故事,這還是他第一次提,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介面。

    「我兒子,也是文化人嘞!」

    楊宗滿略略有些得意,眼裡卻有淚花:「書讀的好好的,本指著他光宗耀祖的,誰知道東北淪陷了,他跳著要參軍,攔都攔不住啊,他說他要保家衛國,最後死在日本人手裡頭,連屍體都找不回來……」

    「你因為這個參軍的?」路遠問。

    「我得給我兒報仇啊!」

    楊宗滿的聲音里沒有憤怒只有傷感,他向路遠舉了舉手裡的中正式,搶來的德械裝備中好槍中的一支,頗為自得的道:「我的槍法不錯的,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

    這才是正題,路遠知道他說的去哪裡,大狗熊和王麻桿兩個大嘴巴,根本別指望他們能保守任何秘密。

    況且這也不算是什麼秘密,或者說在這堆渣子中,他們樂於分享自己知道的任何一切東西,甚至包括某人拉了一泡形狀特別的屎。

    「要是鬼子追上來,我沒功夫等你,也不會救你!」路遠道。

    楊宗滿豎起了三根指頭,眼神瞬間變的堅定:「只要能殺三個鬼子,我就回本了!」

    「為啥是三個?」

    牛疙瘩眨巴著好奇的眼睛,一邊繼續啃雜糧餅子,他是屬鼠的,不存隔夜糧,對他來說,將能吃的全吃進肚子里,才是最保險的。

    也不會有人提醒或者阻止他,誰知道他能活到什麼時候?

    要是人死了自己的餅子卻沒吃完,估計牛疙瘩就算死了都會因此而懊惱的死不瞑目。

    路遠捅了牛疙瘩一肘子,他不想聽楊宗滿接著說下去,說什麼聽說唯一的兒子死了,老伴兒也傷心而死之類的悲慘故事,

    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誰沒一肚子的傷心事?

    「好!」

    路遠沖著楊宗滿點點頭,閉上眼睛假寐,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睡著,在戰鬥來臨前,他根本無法像這群沒心沒肺的渣子們一樣的酣睡。

    「路遠,路遠……」胡理軍回來了,推著他。

    路遠打起了呼嚕,他知道胡理軍叫他想幹什麼,他不想再幫他寫那些沒完沒了卻永遠都寄不出去的家信。

    「連長,讓他睡會兒吧——來一口?」楊宗滿的聲音。

    「焦大鵬個龜兒,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有她娃哭的時候!」

    胡理軍聲音憤憤的道,接著便是啪嗒啪嗒抽煙的聲音,蘆葦盪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連雨水的聲音都沒有了,空氣里有著壓抑的躁動不安的氣息,似乎連這天地都感到了大戰即將來臨。

    路遠倒是真的睡著了,他夢到了自己剛剛參軍的時候,在那面充滿彈孔的旗幟下宣誓,誓言要為祖國的邊疆寸土血戰到底。

    他夢到了自己的老首長在喝醉之後總是很懊惱,懊惱自己沒生在戰爭年代,沒仗可打,總是在唏噓著說,他做夢的時候,都夢到自己提著大刀片,狠狠劈向鬼子的腦袋時是多麼的熱血壯烈,心潮澎湃……

    戰爭,永遠都是一個軍人最能展現自己價值的時候!

    路遠驚醒,猛的睜開了眼睛,天色微亮,空氣潮濕的似乎抓一把都能捏出水來。

    時候快到了!

    他想著,忽然感覺到了害怕,他沒有自己的老首長做夢都能夢到提著大刀片將鬼子的腦袋當蘿蔔砍的豪情,他分明感覺自己很怕死,怕的要死,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心臟,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然後路遠感到了尿急,這是老毛病了,一緊張就尿急,改都改不了——然後,褲帶斷了。

    眾人睡的正香,他只能光著屁股拆下一截綁腿來當褲帶,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以前從文獻中看過抗日時期的條件是多麼的艱苦,那句形容川軍裝備的詩句,單衣草鞋心如鐵,讓他感到無盡的悲壯和豪情,但看到現在地上的褲帶都是草繩編成的時候,他只想罵娘!

    他無法想象,當弟兄們端著刺刀沖向鬼子準備來個沙場喋血的時候,沖著沖著褲帶斷了褲子掉了,那多尷尬?

    好歹收拾好了褲子,從包裹內翻出了一大堆的子彈開始挑選,槍打不打的准,除了槍的原因以及射手的技術原因之外,子彈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更何況這個時代的兵工廠技術能力低下,火藥的分量多一絲少一絲,都會造成彈道的偏差。

    民國二十六年十月十六日,清晨,大場鎮****駐地,薄霧。

    路遠嚼著雜糧餅踱步出了蘆葦盪,向著日軍可能過來的方向望去,整個陣地上都籠罩在薄霧中,鄰近的二連戰士也橫七豎八的在陣泥濘中酣睡,有哨兵在哈欠連天的遊盪,在寂靜的陣地上像是一隻只遊盪的孤魂野鬼。

    天邊,有幾隻巨大的熱氣球升空了。

    和歷史記載中的一模一樣,路遠甚至能夠想象出那吊筐中日軍觀察員望遠鏡後面冰冷的眼神。

    將剩下的一塊雜糧餅塞進嘴裡,路遠嘩啦一聲拉開了槍栓,朝天鳴槍,厲聲狂吼道:「小心,日軍的轟炸機馬上就要過來,主意隱蔽!」

    清脆的槍聲傳遍了整個陣地,迷迷糊糊的士兵們抓著槍爬起,叫聲罵聲響成一片。

    解固基在一線陣地後方數百米處的臨時指揮部里酣睡,小半截腳都在泥水裡,那是從棉花地里挖出的一個坑,上面蓋著警衛連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木板並鋪上了一層浮土,一整夜進行戰前安排,他剛剛睡下不到半小時,睡著了的他再沒有了平日里的怒火,那種像是全天下人都欠著他錢或者他欠著全天下人錢的怒火,溫順的像個嬰兒。

    然後他被驚醒,第一反應不是睜眼而是拔槍,在睜眼的同時厲聲怒吼:「小楊,是鬼子打過來了嗎?招呼弟兄們,都給我挺住……」

    從他一睜眼的那一瞬開始,他的整個人都變成了一頭猛獸,披著人皮的猛獸,目光猙獰兇狠,讓人不寒而慄。

    「沒有鬼子,那邊升起了幾個氣球,三連那邊那個姓路的逃兵開的槍,在鬼叫!」

    楊全林在觀察口恨恨的罵道:「個沒卵子的貨,肯定又是嚇瘋了,弟兄們剛剛睡下眯下眼,就被這龜兒吵醒了——老子現在就去弄死他!」

    「等等!」

    解固基低吼,接過望遠鏡看了看天邊的氣球,再看看在薄霧中扯著嗓子嚎叫的路遠,由於距離太遠,他聽的不太真切,於是吼道:「誰聽的清那傢伙在叫什麼?」

    「聽不大清,好像是說什麼轟炸機……」一名警衛側耳聽了半晌道,滿臉都是迷惑不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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