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神器譜
月上梢頭。
山坡上。
蘇易俯瞰整座山谷,又確認一遍剛繪製的簡易地圖,微微頷首。
身旁,李澹雅一臉憂色。
「放心,有我在。」蘇易捶了捶胸口,一臉渾不在意,「澹雅姐,我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李澹雅點了點頭。
兩人都在隱藏情緒,不想讓對方擔心。
只希望,這群陰兵理智尚存,還能夠交流……
蘇易暗暗道。
計劃已定,接下來,是漫長等待。
蘇易盤膝而坐,看似閉目養神,實則思考不停,完善計劃細節,力求滴水不漏。
月在中天。
沓~~
雜沓的腳步聲響起,在山谷中迴蕩。
「——來了!」
蘇易睜眼,瞳中靈力流轉,定睛望去,果然看到一支軍隊的身影。
那是一支敗軍。
人數約莫三四十,每個人都衣衫襤褸,身上是各式各樣的「區區致命傷」,還有身上插著箭矢的,隨著走動來回搖擺。
「等等,玄獸陰兵?」蘇易瞳孔微縮。
陰兵隊伍中,竟還有三頭玄獸亡魂!
照理來說,玄獸的靈魂遠不如人類穩定,執念也不如人類強大,一旦死亡,亡魂會很快消散。這三頭玄獸陰兵能留存至今,恐怕絕不簡單!
他仔細打量三頭玄獸。
居中的是一頭白猿,身外雲遮霧罩,有流雲千迴百轉,時而演化游龍,時而演化鸞鳳,龍蟠鳳翥,變化不休。
另外兩頭,則更為奇特,竟是類似傀儡獸,機關獸的存在!
一頭形似貔虎,遍身奇紋秘符,呈半蹲半坐之姿,背後是一根粗黑炮管;另一頭近似人形,面部是一張金屬鬼面,雙臂各有一把三眼銃,銃管呈螭形,浮蕩雷氣。
它們行走時,有機括之聲迴蕩,明顯生前不是血肉之軀。
「居然是類似傀儡,機偶之類的玄獸……鋼鐵之軀,居然也能化作玄獸,甚至化作陰魂?」蘇易面露驚異,低聲道,「古人的智慧,還真是仰之彌高,不可度量。」
他有些見獵心喜,但當然沒忘記正事。
「澹雅姐,開始吧~~」蘇易低聲道。
唳~~
長唳聲中,丹青隼騰空,潑灑大片丹青,勾勒出一匹栩栩如生的駿馬,奔踏如風,沖向那群陰兵。
「來者何人?」
陰兵一時騷動,以一名「提頭來見」的陰兵為首,結陣自守,而三頭玄獸護衛在外。
看得出,「提頭來見」的那位,也正是白猿的主人。
砰~~
水墨駿馬尚未撞上軍陣,中途炸開,發出蘇易的聲音。
「在下從孟村來,受你們親人所託,帶你們回家。」
接著,聲音又報了幾個村中人的名字。
孟村,自然是石望村原本的名號。
——不知敵方深淺,蘇易自不會貿然靠近。
「回家?」
陰兵聞言,都是面有喜色。
甚至,機括聲響中,鬼面人偶如川劇變臉,換了一張歡喜相的金屬面具。
——能交流!
蘇易見狀,精神一振。
提頭陰兵上前,頭顱夾在肋下,拱手作揖道:「這位朋友——」
轟~~
話音未落,一聲雷鳴炸開!
貔虎玄獸的背後,炮管中噴薄出一道耀目火球,那是某種火藥、陰氣和天地元炁的混合物,蘊藏著無可計量的恐怖威能,尖嘯襲來。
「這,這威力,也太誇張了點吧……」蘇易瞳孔收縮,難以置信。
那頭貔虎玄獸的氣息,不過區區城隍,但這一炮的威力,已在山君以上!
轟~~
但火球似不穩定,尚未到達,在半空中就炸開,火浪翻滾,響遏行雲。
「老朋友,永別了……」
嘶啞聲音傳來,來自那頭貔虎玄獸。
「澹雅姐,——走!」
蘇易當機立斷,準備帶李澹雅離開。
楚楚的安危很重要,但他也不會拿兩人的性命開玩笑。
蘇易沉著臉,滿腹疑竇:看表情,這群陰兵不都挺高興的嗎?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幸虧那一炮是個啞炮,否則,蘇易能靠「氣禁」自保,李澹雅可就危險了!
「別走,別走,誤會,都是誤會!」
提頭陰兵神情緊張,滿臉尷尬之色。
他乾脆將腦袋遞給白猿,以流雲托送,直接扔了過來,扔到蘇易面前。
它似乎有將自己的腦袋當人質,不,「頭質」的意思。
「剛才,是【虎蹲炮偶】的【毒虎炮】走火了,」陰兵頭顱滿臉焦急,連連道歉,「我等絕非心存歹意,還請留步。」
「走火?」蘇易心下稍定。
這樣解釋的話,剛才的種種前後矛盾,的確能說得通了。
「它所說的『永別』,又是什麼意思?」他警惕問道。
「我也不知道是何意思……」陰兵頭顱苦笑,「它自生到死,都只會說這一句話。」
蘇易面露沉吟。
他沒有答話,心裡則信了七八分。
陰兵頭顱怕對方不信,叫苦道:「聽人說,因『神器譜』而生的玄獸,往往兼具術數與煉丹術之妙,有的能趨吉避凶,有的甚至能未卜先知。但在下位卑言輕,分給我小隊的,卻是兩頭蠢物,到死也沒能未卜先知……」
「神器譜?」蘇易眼神一動。
他隱約記起,《神器譜》是明朝萬曆年間的一本靈器奇書,是靈器師趙士楨所作。
此書中記載的靈器,如「迅雷銃」、「掣電銃」、「火箭溜」、「魯密銃」、「鷹揚炮」等,都是術數與煉丹術的結合物,規則晦澀深奧,曾在抗倭之戰中發揮巨大作用,但早已失傳。
煉丹術中的「火藥」,可不同於前一個世界的火藥,其中蘊藏著三昧真火的真意,威力巨大,殺傷玄獸也輕而易舉。
但蘇易更看重的,卻是術數。
近來,他苦讀《易經》,想要鑽研的,就是術數。
術數,即「以數行方術」。
術數,是以陰陽五行、天干地支、河圖洛書、太玄甲子數等為基礎,推算世界規律。其中,囊括了天文、曆法、數學、星占、六壬、太乙、奇門、占候、卜筮、命理、相法、堪輿、符咒、擇吉、雜占等,幾乎不所不包。
蘇易念頭轉動,又看一眼那兩頭鋼鐵之軀的玄獸。
果然,其軀殼表面,刻有天干地支,五行生剋等繁複圖案,紋路錯綜複雜,卻渾然一體。那道道圖案,模擬著肌肉和血液,甚至模擬著呼吸,吐納天地元炁在體內循環,周而復始。
「這種手段,堪稱斡旋造化了……」
蘇易忽然有點明白,楚楚所說的無字天書是什麼意思了……
這兩頭玄獸,根本就是兩本深不可測的術數典籍!
不過,對「蠢物」的評價,兩頭玄獸明顯不高興。
「老朋友,永別了……」虎蹲炮偶很不滿,卻果然,只會說這一句話。
咔擦~~
鬼面傀儡則根本不會說話,只將歡喜相化作鬼面,表達憤怒情緒。
……
既然說開了,氣氛一時和緩。
兩人被奉為上賓,請入陰兵隊伍。
閒談間,蘇易也知道了陰兵頭領,以及三頭玄獸的名字。
頭領名叫孟河山。
三頭玄獸,分別為【獻光白猿】、【虎蹲炮偶】以及【五雷機偶】。
「獻光白猿?」蘇易心中一動,暗暗道,「明朝時有《白猿獻三光圖》,以日月星「三光」為指針,描繪一百三十二幅雲圖,研究天象變化,雲氣變遷……這頭獻光白猿,靈感怕就是源自於此。」
他暗暗猜測:這伙陰兵,或許是明朝之人。
「冒昧問一句,不知諸位緣何而亡?」蘇易拱手相詢,又補充道,「諸位若覺得不妥,也可以不回答。」
他在打探消息。
「死都死了,沒什麼不妥的。」孟河山搖搖頭,洒然地道,「辮子軍打到這來了,我們就去抵抗,然後,戰死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
蘇易自然清楚,千古艱難惟一死,戰死沙場說著簡單,其中的艱難困苦絕非普通人所能想像。
還真是明末……
「諸位保家衛國,為國捐軀,在下佩服。」蘇易由衷敬佩。
「也算不得保家衛國,只是為了家中妻兒老母,還有家裡的一畝三分地而已……」孟河山搖搖頭,又望向蘇易,眼含希冀,「我們最後贏了嗎?」
蘇易沉默了一下,委婉地道:「沒有人能一直贏……但還好,有些民族輸了,就再也沒能站起來,而我們這個民族,即使一身是傷,即便一次次地被打落塵埃,也能重新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孟河山不是蠢人,聽懂了言下之意。
他一時有些黯然,苦笑著道:「雖然沒打贏,但看看我們,沒有一個人傷在背上的,不算給咱們老祖宗丟人了吧……」
「當然。」蘇易重重點頭,鄭重道,「請各位跟我走,就能走出山谷,走回家去。」
如果說一開始,他還是為了楚楚的話,此時此刻,則是真心實意地想帶這些人回家。
「不,我們走不了的……」孟河山聞言,卻面露苦笑。
「走不了?」蘇易不解。
「伱知道為何叫『陰兵借道』?」孟河山連連搖頭,耐心解釋,「因為人有人道,詭有詭道,而陰兵,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蘇易聞言,有些瞭然,又問道:「那你們怎麼會被困在山谷?」
「因為,谷中被人設置了某種法陣。」孟河山再度苦笑,「在詭道的某一處,我們一旦走過,就會回到原點。」
蘇易點點頭,這和他最初的猜測,倒是不謀而合。
蘇易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疑惑問道:「孟兄,既然你們知道走過就會回到原點,為何還要日復一日地這樣走?」
那不是徒勞無功嗎?
「因為,每次經過,我都能感覺到,那座法陣似乎消耗了一絲靈力,也削弱了一分……即便是一分也好,只要一直走下去,終歸有衝破的一天。」孟河山笑了,笑容堅定,「我等將身軀留在沙場,已經對得起國家了,現在,只想靈魂回歸鄉梓,告慰自己家人。」
蘇易沉默了。
他忽然明白,孟河山等陰兵如此相信自己,沒有一點懷疑,原因無他,——他們沒有選擇。
蘇易仿佛能看到,這群衣衫襤褸的陰兵,如同那移山的愚公,如同那填海的精衛,日復一日地幹著看似徒勞的事情,只為回家的執念,只為那心底的堅守。
「我會帶你們回去,我保證。」他沉聲道,語氣堅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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