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楊修

  她那個時候雖然也喜歡讀書，也喜歡書中的各種東西，可卻是家族少爺的教養，從生來他就比別人高貴，比別人高人一等，所以他那時候對於各種等級、階級，是十分在意的。

  即便他為人處事常常被人夸在謙遜有禮，可是骨子裡卻帶著傲慢。

  他對那些奴僕招來喝去，他覺得那些奴僕伺候他都是天生的道理。他即便讀書，可卻也流於世俗之中，他同那些人一般，看不起做生意的商人，對商人生來就帶有一種偏見。

  士農工商。

  如果沒有家道中落，他生來幾乎腦袋上就頂著紗帽，他那時也覺得自己以後肯定會做大官，像他父親那樣面見聖上，在朝堂之上與眾人論道。

  所以對於剩下的那三個階層，他天生就帶著傲慢，天生就覺得他們以後必定不如自己。即便禮數周全，心中也是那麼以為的。

  對於商人，他更是帶有一種偏見，都說無奸不商，所以只要是商人，必定十分奸詐。

  而如今，他歷經千帆，有了這個朋友之後，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是有多麼愚蠢。

  即便分了四個階層，可人性終究是一樣的。

  有人貪婪，有人諂媚，有人傲慢，有人高潔。

  讀書人之中也有敗類，而商人之中也有高潔之士，像王真人總是帶著。偏見的眼光去看待他們，所以他總是得到一個錯誤的認知，而如今，他也身處這泥淖之間，他終於懂得了一視同仁的道理。

  原來商人之中應有高潔之士，他的朋友就是這樣。

  雖然也是一個商人，但他儒雅懂事，知禮數，說話做人，待人處物皆是進退有度，與他相處之中，從來不會叫別人有一絲不舒服。

  真正是為以前的偏見而感到自慚形穢。

  那段時間，他少有的快樂時光，他與朋友一起，只要做什麼都是快樂的。

  可他卻不知道，那個朋友從接近的開始，就是帶著自己的目的。

  他根本不是商人，也不是什麼好人，甚至都不算是人。

  他借屍還魂，占用的是別人的身體，他有一副皮相很好的身體，內里卻是一個潛逃的，罪大惡極的鬼魂。

  楊修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叫阿彌。

  他殺了許多人，發力大增，靠著不正當的手段成了厲鬼。被陰差捉進地府之後，又金蟬脫殼，逃到人間，用法器掩蓋了自己的行蹤，藏匿王真人身邊。

  王真人以為自己和他是在茶樓處相遇，其實不然。

  在那之前，阿彌已經在暗中冷眼旁觀無數次，但他本是惡鬼，從對人類沒有一絲憐憫之心。所以他從未伸出援手。

  直到那一次，他從旁人口中聽到了王真人的過往。

  在他被陰差壓往地府之時，他無意中聽說地府正在尋找最後一個鬼帝，就在人間。只要身世悽慘，成為鬼帝的可能性便大大提高。

  他還聽說，人間有一個人，就有可能成為鬼帝。他家道中落，後來顛沛流離，書劍兩不成，心中也早快被生活磨平了稜角，如今還在茶樓里給人舞劍……

  而那是他躲躲藏藏，試圖躲過地府的搜查。

  直到後來，他在旁人口中聽到王真人的過往。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找了這個王真人好久，如今終於叫他找到了。

  他又在暗地裡觀察了他一陣兒，發現這個王真人雖然心如死灰，可還是非常好騙的。

  與他交好，若是日後與他有恩，那麼之後，即使被捉到了地府，看在曾經的三分薄面上，王真人必定也會幫助他。

  終於在那天讓他找到了時機，那天，王真人幾乎被他的統稱貶到了塵埃里。靈魂幾乎破碎，而阿彌假裝一個儒雅的商人，救他與水火之中，將他從黑暗之中帶了出來。

  此後，他便有意無意的對他好，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在引導著王真人全身心的信任他。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是想讓王真人日後想起來，能夠想起來與他有恩。

  他是想著挾恩圖報。

  一切也都按照他所預料的這種發展的下去。

  即便沒有他參與，王真人最後幾年過得也十分艱難。再有他參與之後，在那艱難的生活之中，王真人心中卻舒暢了很多。

  再重新拿回書本半年之後，我這人覺得無事可做，又看到大街小巷之中，小孩子到處吵吵鬧鬧。即便已經到了讀書的年紀，卻從來沒有讀書識字。

  他那日教他的朋友以後，終於意識到了他那位朋友不是學習的料子，雖嘴上說著不再勉強，可心中仍然不免挫敗。

  後來他看到那些小孩子，心中漫無目的的想到，若是這些小孩子也能讀書識字就好了。

  在這個朝代，即便是普通百姓，也能靠著讀書考試做官。雖然很艱難，但努力不是沒有結果的。

  他自己嘗試過了考試的苦果，雖然不想讓這些孩子在走上他的老路，被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用金銀擠下去。

  可是讀書習字，並不只是為了那些。

  若是能夠讀書習字，孩子便不那麼粗野，也能有事可做。最重要的是讀書習字，通過簡單的讀書習字，好歹能認清帳本兒，也能認得一些賣身契，不至於在迷迷糊糊之中賣身為奴。

  在底層生活了這麼久，他聽說過無數，因為不通文字而損失慘重的人。

  他閒來無事，便生出了一個想法。即便不要束脩費，也可以教那些小孩簡單的讀書習字，只要他們願意來，他就願意教。

  他找來一塊石板，又找來能寫字的炭筆，在大槐樹下開始教三五個學生讀書寫字，一開始只是三五個人，後來越來越多，到最後都變成了二三十個人。

  都是一些，不過宗教的小孩子在家中也是妨礙大人做事，送到他這裡來，他好歹還能幫忙照看一二，而且能讀書寫字免費，占便宜沒有不占的道理。

  因為這件事，這座小城裡的人對王真人都十分尊敬，甚至還尊稱他一聲王先生。

  有的人家中種的菜多，出來的甚至會給他一點，他與鄰里之間的關係也日漸親近。

  因為無償教授這些學生，他在小城裡聲名鵲起，大家都很喜歡他，也都很尊敬他。

  而沒過幾年，王真人最終的劫數來臨。

  那一日，他給同窗作詩埋下隱患。同窗回到京城之後，便開始隨意詆毀他，將他那日都不回答當成默認，惡意抹黑中傷他。同窗編造出來了一個與事實雲泥之別的謊言。

  說起他少年之時，隨意打罵嚇人，性格惡劣。對同窗不是欺凌就是，用語言侮辱，仗著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而隨意欺辱其他學生，即便對老師也有許多不尊重。

  在書院他還聲稱所謂聖賢之道，都是過去，只有他所說的才是世間最真的道理。

  還說自己生來就是做大官的命，生來就看不起他們這些同窗，聲稱他們這些人都是螻蟻。日後，必定會在他之下。

  離經叛道，不敬尊長，欺凌同學。

  當時為什麼沒人說呢？是因為他早已用金銀疏通了關節，又利用家族勢力多方打壓，當時沒人敢說真話。

  他甚至當年還想用金銀來買通考官，泄露考題，買一個官做，他絲毫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可悲，更不覺得害羞，甚至還沾沾自喜的覺得那是自己的榮耀。

  他生來就高高在上，對其所有人都看不起，這就是那個家族少爺。

  所以後來，他家道中落，從京城搬離，到偏僻小城顛沛流離，勉強住下，這一切都是他的報應。

  少年有好生之德，才不捨得看到這麼耀武揚威的人在京城狐假虎威，所以上天收回了他的富貴和高貴，讓他也嘗嘗，曾經被他看不起的人是什麼樣的生活？

  京城這件事傳的沸沸揚揚，曾經的同窗幾乎全都出來作證。

  一時間，京城沒有人不相信這件事，大家不禁為此感到唾罵，即便他如今已經遭到了報應，可卻也不及他當時對別人做的萬分之一。

  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呀！大家都這麼說。

  還好他遭到了報應。不然，那些曾經他的同窗，該有多麼傷心呀。

  可悲的是，那些同窗竟然無一人站出來反駁，幾乎全都選擇漠然無視，或者是站出來作證，還拿出了當時他們受到欺負的證據。一時間，人證物證俱全。

  我這是以前以為自己結交的都是至交好友。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其實這些同窗沒有一個人對他真心相待。如今落魄了，那些人非但沒有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

  等下這些流言傳到王真人耳邊之時，已經是一年之後。

  所謂三人成虎，即便一開始沒有做錯事，可在人們口口相傳之中，也變成了罪大惡極的人。

  更何況在京城之中，王真人的名聲那麼不好。到最後，他幾乎成了要下地獄的惡人。每個人都說的繪聲繪色，即便每個人都沒有親眼見到，可卻說的好像真的一樣。

  幾乎全朝上下都批判王真人這種人。

  王真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過那麼多錯事。

  即便他當時內心認為人有級別。可無論是待人接物還是為人處事，全都保持謙遜。

  那是家中對他的教養，也是他看了那麼多書之後的風度，他嚮往書中世界，也就自然會受到那些書的影響。

  他從未想到自己會成為旁人口中那種不敬師長，壞事做盡，罪大惡極之人。

  是的，在傳到王真人耳邊的時候，事情已經愈發升級，除了那曾經離經叛道，欺壓同學的惡名，他的身後又背了好幾道黑鍋。

  什麼他殺人之後用錢擺平，卻靠著家族勢力更加風生水起，心中沒有一點愧疚。

  什麼憑藉著家中權勢，欺行霸市強搶民女，在那些女人懷了孩子之後，甚至還命人給她們墮胎，種下無數罪孽。

  甚至還有更過分的說他連陛下皇族都不放在眼裡，早就生出了叛臣之心，所以陛下才將他們全家都抄沒。

  這種流言蜚語傳到王真人耳邊，連王真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經做過這麼多事。

  可是他不相信。周圍許多人卻相信了，他是最後才知道的。

  曾經與他們交好，善待他們的鄰居婆婆，恨不得繞著他走，在書院之中結交的老師痛罵了一他一頓，把他趕出了書院。

  就連曾經在茶樓之中少有的對他露出善意的小二，看他的眼神之中也有一些不善。若是不能傷客人的話，想必那托盤已經砸到他腦袋上了。

  茶樓之中，看他的眼神，無一不是看過街老鼠。竊竊私語，恨不得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他。

  王真人捏緊了拳頭。

  眼眶都有些紅了，他在茶樓之中高聲道，「我發誓我從未做過那些事，不知是誰惡意中傷我！」

  「你們怎麼可以憑空污人清白！我是一個文人，怎可做那些事？！」

  「你們，你們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本來茶樓之中的人只是竊竊私語，可是聽了他的話之後，茶樓之中瞬間爆發出來了更大的反對之聲。

  大家都相信他就是那種人。即便他說了幾句話，可是百口莫辯。甚至大家都以為他態度傲慢，對他更為不屑。

  在最後，王真人是在眾人的驅趕聲中狼狽離場的。

  沒有人相信他，走在路上，大家都對他指指點點，恨不得他當場下地獄。

  王真人幾乎萬念俱灰。即便曾經遭受到那麼多事情，可沒有一件事是是這樣打碎他的脊骨，讓他曾經所驕傲的文人風度也碎了個透徹。

  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朋友楊修，可楊修去江南做生意，如今在千里之外，他如今又陷入了孤身一人的境地，曾經在艱難的時候也有家人相伴，朋友相陪，可是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面對這些流言蜚語，他毫無還手之力。

  他只能是在家中不敢邁出房門的一步。

  只要他一出家中大門，必會被人罵回來。

  市井之人罵人才尤其的髒，比那些文人更加粗鄙。

  他聽到那些字眼都面紅耳赤，更別說承受那些罵聲。

  所以他連家門都不敢出，只敢鎖上鎖子，最多只敢在院子裡轉轉。

  可沒幾天，他在院子裡之時，便聽到鄰居高聲含沙射影的罵著自己。

  再沒幾天。他的院子裡便被人扔了臭雞蛋和爛菜葉，整個院子裡一片狼藉。原本他在院子裡贏了一池荷花。可那如今荷花池裡都被扔進了爛菜葉，一片惡臭發出。

  原本院中還算的上是整齊，除了那荷花池，還有一片菜地。

  可如今，全被那些激憤的百姓毀了。

  曾經，他每日在大槐樹下教授學生讀書習字，可自從聽了那些流言之後，槐樹下便沒有一個學生肯來。

  大家都害怕小孩子被他教壞了，變成他那種人。

  一開始，面對空空無人的教室，王真人心中還是很難受的。可是後來在經歷了這麼多人戳著脊梁骨罵後，他才明白，那些難受不過是灑灑水一樣。

  他的人生又恢復成了曾經的一片灰暗。他還曾以為自己的人生終於迎來了光亮一樣，原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泡影。

  他其實心中很是疑惑。他在這座城中已經生活了兩年，在兩年之中，他從未做過什麼壞事。即便在茶樓之中舞劍，也是態度謙卑，從來沒有說過任何人的不是，也從未做過什麼不利於他人的事。

  在待人接物方面，他從來都是保持謙遜有禮的態度，做到面面俱全，曾經鄰里之間還誇過他懂禮知節，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與大家相處了這麼久，這麼久之間的情分卻被一些明顯名不副實的流言給打破。

  他們寧願相信那寫留言，也不願相信他。這兩年的相處，仿佛就是他一個人的笑話。

  在以往，他與朋友之間還是有書信往來的，可在出了這件事之後，他再也不敢給那位朋友寫信，他怕楊修與他們一樣，也覺得他是那種人。到那時，他就真的一點救贖都沒有了。所以他本能的牴觸這件事。

  他在家中呆了好幾天，家中的存糧已經吃完，他也不敢出去買，只好飲水度日。

  而在這一天，他終於收到了遠方朋友送來的書信。

  與一些爛菜葉子一同被扔進院子裡。

  送信之人罵罵咧咧的說，要不是給夠了錢，才不會給他這種罪大惡極的人送信。

  王真人收到那封信之後，將那封信放到書案。

  他遲遲不敢拆開，怕看到的是楊修對他的痛罵。

  現在他想著以前楊修相信他的時候，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是看到楊修的罵聲之後，他很難不相信自己會萬念俱灰，陷入無可迴轉之地。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看著那封書信，他心中也隱隱的有一絲期望，若是楊修與他們不一樣呢？說是那信中是他說要相信自己，安慰自己的話呢？

  前者占了大頭，後者只是一小部分，可期待卻仿若附骨之疽一般，誘惑著他打開那封書信。

  在看著那封信第三天過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