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滄姨
漸漸地，水面沒過了全身，身體包裹在水的親密擁抱中。【，google搜尋】她的心也像水一樣平靜，在水裡依舊可以自由呼吸。那感覺和在空氣中呼吸沒什麼差別。
她越沉越深，水面的亮光越發黯淡，在水體中閃爍著一條條筆直的光束。
緩緩的下沉中，她轉了個身，水底逐漸明亮起來，變得越來越清晰。
是綠茵茵的草地，她調整身姿，用腳底板去接觸柔軟的草地。
落地的剎那，水消失了，包裹周身的是清涼的空氣，入鼻倍感鮮甜新潤。
微風拂過，草葉搖曳著，輕輕刮過腳上的每一寸肌膚，油然而生的瘙癢使羅婷忍不住奔跑起來。
在清亮的天空下，在自由的空氣中，穿過大片的草地。爬上山坡，站在一個小瓦房子前俯瞰遠處綿延起伏的綠色大地。小丘懷抱中，蔚藍的湖水泛起波光粼粼，猶如一汪純澈的淚水。
眼前的景致撫慰著羅婷的內心，將最後幾分暈眩從身體裡挑除了去。
回過身，發現一個佝僂的身軀靜靜站在小瓦房子前，梳著一條粗粗的灰白大辮子，額前幾根銀絲下，是戴滿皺紋的笑臉，正溫和慈祥的看著羅婷。
這個人正是她最熟悉最親的人，她的養母滄姨。
她調轉身軀，奔跑著撲進了那人充滿歲月氣息的懷裡。將頭臉深深埋進藍灰色的衣裙里。
羅婷已經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稱呼養母，只記得是養母的要求。
稱呼滄姨，只因養父名字里有一個滄字。不同於養父樂意羅婷直呼他為父親，滄姨只許羅婷稱呼她為滄姨，不許尊稱母親，亦或養母。
青草續續，四季更替。春夏秋冬帶著各自鮮艷別致的代表色走了一輪又一輪。
她也就這樣和滄姨度過了一年又一年，每天都無憂無慮，輕鬆愉悅。看朝陽升起去洗衣服、伴艷陽高照拉繩晾衣，和夕陽西下一起收回餘溫依舊的衣物……
然春夏再怎麼輪轉，依舊是不改的青翠模樣，而昔人殘留的時光，卻已剩者稀疏，去者汲汲。
突然有一天，滄姨倒下了，蜷縮在瓦房子凹凸不平的石頭地板上，咳嗽不止。
羅婷從門外闖進來，慌張的跪倒在滄姨身邊，用一隻手不停的順著她佝僂的背部，欲言無詞，通紅了眼眶。太陽快要下山，只剩一半留在西邊。這天的夕陽格外的鮮紅，天上像是吐滿了鮮血，洋洋灑灑，濃淡不一。瓦房子的門半掩著，太陽下山了，陽光不見了，照射在地板上殘留的一束金光終於還是狠心溜走了。滄姨停止了呼吸，眼裡的光芒也不見了蹤影。「哇……」的一聲，羅婷像是變成了一個愛哭鬧的小孩子，通紅的眼睛頃刻變成了決堤的水壩，咸澀的淚水瞬間嘩啦啦的流個不止。
秋高氣爽，天空在絲縷秋風中愈發高遠。高展雙翅的老鷹一聲啾鳴，伴隨著天地間迴蕩不停的嚎啕大哭聲，遠去歸巢了。
為什麼滄姨不許羅婷稱呼她為母親，她曾這樣講道：你不是我親生的女兒，我沒有資格占有你心中的母親這個重要的位置。雖然你不記得你母親的樣子，但你要記住她的偉大！她一生都在為偉大的事情奮鬥著，而她最偉大之處，就在於將你帶臨這人世間……
羅婷不清楚滄姨為什麼這樣講，但滄姨說完這段話的時候，羅婷就暗自將滄姨認定為了自己一生的母親。
看著地上逐漸失去生機的蒼老身軀，這一刻，羅婷只覺自己的母親沒有了……
在無休止的哭泣中，夜幕降臨，羅婷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安詳的面容上，她就像無數個往日在瓦房子裡熟睡著一樣，閉起的雙眼隔斷了此間悲痛的記憶。
非同往日，沒有燭火的瓦房子漆黑陰冷。
繁星璀璨的天空濛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雲，星光不再燦爛。
一絲清冷的月光透過木窗，映射在滄姨的臉上。寒光將崎嶇坎坷的皺紋刻深了三分，最後停留在渙散的瞳孔上。
羅婷昏倒在門和窗戶之間的牆體下，身軀被包裹在一片漆黑之中。
時間在一點點推移，彎月透過窗戶射下的清光從滄姨銀白的頭部開始緩慢地掃過整個佝僂的身子……
隨著寒光一點點掃過，黑暗緊隨其後侵吞起她的身軀……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影已經換到了另一半夜空。
黑暗已經完全包裹住了滄姨的軀體。
清冷如水的月光灑在了羅婷黛目惺忪膚如凝脂的面龐上。少許月光猶如露珠，凝聚在根根修長的睫毛尖上。
泣慟過頭昏倒在地的羅婷逐漸恢復了意識，眼角童肌上還印刻著凌亂交錯的許多條淚痕，輕輕睜開眼的一刻，又有半滴淚珠悄咪滑落。
她目光呆滯的望著小瓦房子漆黑的屋頂，
冰冷的左手握著右側柔軟中略帶溫熱的上臂，右胳膊肘輕觸在冰冷的地面，已經和她纖細修長，骨骼分明的雙掌一樣冰涼。
眼底的余光中，是門外黝黑里微微發著藍光的夜幕。看樣子，天快要亮了……
只見稀疏的點點星光慢悠悠的交錯閃爍著，
羅婷右眼角的餘光透過支棱起的木窗，看到了一彎明月，在東方欲曉之際越發明亮了。
月光伴輕風，一次次拂過她愈發感到寒冷的身軀。左側的鬢角被風撩起，發梢撥弄著緊抿的嘴角。癢，但因何沒有心思和氣力去弄？
她想起了什麼。於是將身子側躺過。右耳雖然已經冰涼，但貼著地面依舊感到冷而刺痛。
目光所及是一片黑暗，但她並沒有就此轉回身形。潛意識告訴她黑暗中有她很重要的東西。
耳朵傳來的刺痛愈發明晰，無形中占用羅婷更多的注意力。像是有什麼東西扎在耳骨上，羅婷思索著。
她用左手摸索過去。
在耳下刺痛的地方摸到了一個彎曲尖銳的東西，大約一厘米長。
順著摸去，一個圓柱狀彎曲粗糙的冰冷物體被包圍在她拇指食指和中指柔軟的指肚下。
用手掌更多的部分摸索去，隨即一愣神，手上的動作跟著停滯不前。
悲痛再上心頭……
那是五根長短不一蒼松般的手指，自然彎曲中，無名指尖指向掌心厚厚的老繭。
壓在自己耳下的正是微微外翻的食指。刺痛感源於食指有些長了的指甲，她想起來了，想起自己答應滄姨今晚要給她剪指甲的……
月光照映在羅婷的身前以及臉上。早年的記憶又浮現眼前。
月光所至，她臉上精緻的五官縮成一團。緊緊咬住下唇的同時，兩眼中寄出了一溜淚水。淚水滑過挺立的鼻樑，匯成一股，滴答在右側太陽穴下的冰冷地板上。
陰冷的光芒經過羅婷腹胸的反射，落在早已冰冷僵硬的屍體上。微弱光芒中，大致看出一條輪廓。
死亡成為了一種事實。就這樣活生生的擺在面前。雖然自小到大，無數人曾告知羅婷它的存在，但當羅婷親身經歷時，還是止不住身體和心靈的一次次顫抖。即使是在夢裡……
羅婷躺在小瓦房子的石頭地板上，嘴裡緩緩吹出一口氣，其中裹挾著幾句斷斷續續的歌詞，是兒時滄姨陪伴她入眠時哄唱的童謠里的。
淚盡之後，對於眼前的一切，她閉上了雙眼。
滄姨早已經死了，在她還處於青春期時，她心裡再清楚不過。
所有眼前的這些都只不過是一個夢。一段深藏在心裡不願直視的記憶罷了。
羅婷不再哭泣。剩下只是對滄姨深深的懷念。
身前滄姨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化作了一條條灰黑的線條，抽離消失。
瓦房子、湖水、月亮、草地以及小丘同時失去了顏色。無數的線條抽象彎曲成世界經典名畫《星空》的模樣。
繼而線條漸漸失去顏色，此時這幅畫的創作按下了倒退鍵，畫面中的一切變成了一條條黑色的線條，依照次序被剝離畫面……
世界陷入了一片空白。白光一閃，羅婷緩緩拉開一條眼縫，眼睛能睜開了……
……
「她醒過來了，曉倩姐姐！」
羅婷睜眼的同時，一個蘿莉般甜嫩的聲音隱隱約約傳入羅婷耳中，聲音惹人喜愛，卻陌生的很。
透過微微張開的眼縫，朦朧中，羅婷看到了柔亮的房間頂部。但似乎並不是實驗室。
實驗方案中，從休眠艙中取出的實驗體，也就是羅婷，等待全面甦醒後，直接在實驗室的全析艙完成所有體檢項目即可。
但此時自己身處似乎並不是實驗室……
難道把自己轉移到實驗室隔壁的冷藏間了嗎？也不像啊……
自己實驗室的經費嚴重不足，羅婷經常私自將自己的收入無償投入到實驗項目經費中。如果不是他們這些人的薪水是由聯合國科學院財務部直接發放，她甚至會打其他工作人員薪水的主意……哪裡還會有空餘的資金給實驗室做一點實際作用都沒有的表面裝修。
羅婷實驗室的房頂可都是錯綜凌亂的管路，連一塊像樣的天花板都找不到，哪裡會有這樣粉白細膩，散發淡淡微光的高顏值頂部？
冷藏室就更不用說了，雜亂無比，堆滿實驗用品，房頂還沒實驗室好看呢。
再者，誰會把剛從冬眠艙撈出來的自己直接丟到冷藏室，要是真有人敢這麼對待聯合國科學院休眠學院的副院長，哼哼……那他就不用幹了，直接滾蛋！
而且以羅婷為首攻克的冬眠技術聯合國剛公布不到一年，敢刻薄對待萬人敬仰的她，就算不怕被聯合國現場抓起來，也要考慮考慮地球人民的口水淹不淹得死他。
看著這簡奢風的房頂，羅婷心裡不禁有點納悶……
簡單的粉刷絕不可能營造出這樣典雅端莊的美感。
房頂變樣了，會不會四周也大變樣了呢？羅婷想轉頭觀察一下四周，卻發現脖子灌水泥了一樣，死活無法動彈。
如此一來，她一時也無法確定這裡還是不是學院的實驗室。
這時，她想起方才隱約好像聽見了人聲。
既然親眼驗證不成，找人問唄！羅婷抿了抿嘴唇，有戲！嘴巴能動。接著，她小心翼翼的張開嘴，準備先問一下有人沒。結果發現嗓子發不出聲音……
真是不走運，還準備小點聲，注意注意禮貌，這一下給羅婷自己整笑了。
不僅如此，羅婷發現軀體主幹的皮膚感官還很遲鈍，基本感覺不出自己躺在什麼上，連溫度都無法辨別。
羅婷越想越好奇，仿佛有一隻小手在她心裡撓痒痒。但憑藉自身的職業素養，羅婷還是沉住氣，等待了起來。
經過先前暈眩的階段，加之後邊意識睡眠，現在的羅婷，不止身體少部分恢復了知覺，暈眩噁心的感覺也完全消失了，剩餘的一絲不適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相信過不了多久，身體就可以恢復如初了，到時候親自起來看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羅婷心想。
躺著動彈不得，什麼事都做不了。無聊中，羅婷推算起現今的年月日。
實驗方案中，根據小組統一意見，預先規定的冬眠時間是十八個月整，也就是一年半。
休眠開始的時間是2735年11月中旬。
那麼現在應該是……2737年5月中旬。
一覺睡了小兩年，也不知道樣貌有沒有變化，但一想到現在比同齡人生理年輕兩歲，羅婷不禁抿著嘴偷樂起來……
雖然羅婷是聯合國公認的副院長，但就充當試驗品這一條，很難讓人相信她是領導階層的人物。
有哪家領導會冒著生命危險衝鋒一線？
但事實不可否認，她的確是聯合國科學院生命休眠學學院的副院長，而且還是2735年全球年度藍色人物之一。
能獲取這一切成就和認可，還要歸功於她在冬眠技術上的貢獻。
而當前正在進行的實驗也與冬眠技術關係斐然。是題為《冬眠下人體細胞層次生理生化異常代謝》的研究。
就在2735年1月1日元旦之際，聯合國公布了這項史無前例的新技術——冬眠。
(本章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