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將才
李霸聽后愣了愣,臉上呈現出焦急茫然之色,猶豫片刻后才回道:
「小人不明白族長您的意思......」
「各位」,族長目光一閃,並未理會李霸的,而是轉身面向眾人說道:
「如今我們已經犯下滔天大罪,雖然已盡殺逃兵,不留一人,但此間消息早晚會走漏出去,到時候中涼大軍南下追究,你我定然難逃死罪。」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了一眼夜色中,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然後輕輕的嘆了口氣,繼續道:「為今之計,只有趁中涼大軍不還未南下之際,進入定邊,投靠南人。」
眾人聽后俱都一愣,紛紛轉頭,面面相覷,竊竊私語,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迷茫和震驚,但族長在他們心中累積數十年的威壓,在這個近乎絕境的時候,卻又讓他們沒有信心和理由去開口反駁。
慢慢的,討論聲漸漸小了下來,最後無人說話,都靜靜看著族長等他開口。
山谷內,一片死寂,只有不斷吹過的風帶著一絲呼嘯,在眾人耳邊響起。
火光熊熊,在狹小的山谷內,眾人的臉都被映成了紅色,刺鼻的血腥氣息,在空氣中彷彿濃郁的化不開也似,甚至肉眼可見。
風中,南面,自己世代居住的家園旁邊,定邊以南的那條路上,早已被兩國往來攻伐的士兵鮮血染紅。
數百年來的仇敵,他們的鮮血在大地上交融匯合,分辨不開,一如說不清的仇恨糾纏。
他們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夠帶著所有的東西投靠敵人。
但沉思許久,仰望蒼天,只見頭頂一片黑暗再也見不到一點光明。
若不像衛國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條!
空氣中鮮血的味道在北風吹拂中,顯得更加濃郁了。
就這樣沉寂半晌。
一直不曾開口的張魁在人群中突然開口,悶聲打破沉默:
「族長,依你之見,南人能夠守得住定邊城嗎?」
眾人一愣,紛紛回頭看他,不知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倒是族長目光一閃,捋了捋鬍鬚緩緩回道:
「即便衛人守不住定邊,我們也有地方可去,不會任由燕國士兵破城之後,屠戮我們。」
張魁聽后低著頭沉默片刻之後,突然起腳將腳底下的一塊小小的碎石踢飛,飛石驟起,帶著破空的呼嘯聲,打在四周的山谷牆壁上,發出「汀」的聲響,在安靜的山谷內,顯得格外刺耳。
張魁將目光從石頭上收回,微微搖頭,問道:「族長,我張魁雖然為大家厭惡,甚至孤立,但對你們還是有感情的,我不想大家就此白白送死......」
話音未落,就聽李霸上前一步,指著張魁喝道:「張魁,你胡說八道什麼!再敢對族長出言不遜,老子打不死你!」
張魁目光一收,看著李霸,冷冷一笑,並未理他,而是轉頭看向族長道:「族長,我張魁對您並無半分不敬之意,但茲事體大,希望族長您在下決定之前,能夠慎重考慮。」
李霸見張魁無視自己,臉上一紅,罵道:「你他娘的找死......」
還沒說完,就聽族長突然開口道:「李霸!」
李霸一愣,見後面的髒話咽了回去。
族長站在人群前面,看著張魁,只見他在火把照不到的地方,離眾人稍遠,顯得有些孤獨。
一如曾經當年的自己那般,高傲,孤僻而不合群。
他目光一閃,嘆了口氣,對張魁道:「你說的不錯,但老朽心中早有萬全之策,可保眾人安全。」
說完,他搖了搖頭,轉過身去,看著山谷中火把光芒照耀下,那些被牛群踩過的屍體。
支離破碎。
張魁見族長話已至此,知道多說無益,他目光一閃,低頭想了一會之後,才躬身回道:「小人自然相信族長,但事關重大,還需謹慎為妙,入城之後,小人希望族長能夠在敵將完顏碩面前美言幾句,讓小人進入軍中任職,對諸位來說,也好有個照應。」
族長聽后並沒轉身,沉吟片刻之後,點了點頭,應道:「老朽儘力而為。」
說完,他不再說話,向前招了招手,身後早有村民上前,忍住噁心,將屍體堆積在一起,然後用澆上熱油,用火把點燃。
火光瞬間竄起,在山谷中蔓延開來。
空氣中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漸漸瀰漫,族長望著白日里還向他們怒目而視,妄圖搶奪黃金糧食女人的士兵,此刻在火光中慢慢化為灰燼。
活著的人,能體會到死人在瀕死一刻所體會到的恐懼和戀世嗎?
人,一旦死了,他生前的記憶,便蕩然無存,再過百年,又有誰會記得他呢?
人如螻蟻,不過如此。
時間流逝,過往匆匆,死去的人再也不會醒來,但那些將名字刻在歷史中的人物,卻能被千古傳誦,彷彿並沒有死去。
族長在火光前面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到底是年紀大了,憑空多出許多感慨,自己余年無多,即便還有雄心,又能如何?
好好活著,了此餘生吧。
想到這裡,他苦笑一聲,轉過神來,對眾人吩咐道:
「李霸,王七,你兩人留在這裡防止走水,其他人都回去吧,收拾行囊,過兩天咱們就動身南下,前往定邊。」
說完他看了張魁一眼,道:「怎麼樣?」
張魁明顯一愣,見眾人目光齊齊向他射來,這才反應過來,回道:「謹遵族長吩咐。」
族長這才「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邁開步子,向山谷外走去。
身後百姓漸漸跟隨其上。
一出谷口,山風猛烈,幾乎將人吹倒在地,空氣中透出一股雨意,沒有半天沙塵。
族長深深的吸了口氣,大步回村,在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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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候,在如墨的黑暗中,有多少人還睜著眼睛?
在這個時候,世上還沒有睡的其他人,都在忙些什麼呢?
當別人在深夜難眠的時候,也會和自己一般,胡思亂想嗎?
還是自己已經老了,所以變得多愁善感?
這個時候,村民都該睡下了吧?族長嘆了口氣,披衣而起,走出住所,獨自一人護著燈,來到山中,在自己平日常坐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山風吹來,燭火忽明忽暗,彷彿撐不了多久,就會滅了,寒意漸深,族長忍不住裹了裹身子,但手剛從燈籠旁邊拿開,燭火就被風給吹滅了。
在他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族長輕輕的嘆了口氣,將燈籠放在地上,在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些失神,自己信步走到這裡,忍受風寒沁骨,有什麼目的呢?
他低下了頭,突然感到有些疲倦,有些懊悔,這一生,有幾步是自己真正想要踏足而行的?
寥寥無幾!
自己都是被別人推著前行,哪怕是在這個村子當了族長,也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其實自己最大的願望是找一個安靜的所在,平靜的了此餘生,不管什麼江山社稷,不管什麼黎民百姓。
可是就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很難實現。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接著火光亮起,族長一愣,雙手撐住石頭,身子向後疾退,眯著眼睛向光亮處看去。
來人赫然正是張魁。
張魁似乎沒有並未料到年邁的族長動作竟會如此敏捷,不由的愣了愣神,片刻之後才幹笑道:「族長好手段!」
族長沉默了一會,重新站好,抬頭看了看張魁,徑直道:「找我有什麼事?」
張魁聽后並不急著回答,而是微微一笑,來到族長身邊坐下,道:「族長,你到底是什麼人?」
族長眉頭一皺,冷冷重複,道:「你找老朽何事?」
張魁見族長無意開口,知道再問也不會問出結果,思忖片刻后,回道:「我此番來找族長是想向您請教,若我們貿然南下入城,完顏碩是否會接納我們。」
族長聽後來到張魁身邊坐下,火光中,只見他臉色變回平常,威壓淡然,隱約間可見有一股貴氣,讓人敬畏。
張魁目光閃了閃。
似乎有些冷,族長裹了裹衣服之後,才淡淡回道:「張魁,這麼多年來,老朽小瞧你了。」
張魁故作詫異,道:「哦?族長何出此言?」
族長聽后擺了擺手,道:「先不說這些,張魁,老朽見你是個將才,所以問你一句,你覺得今日來犯之人,是兵敗逃亡守軍嗎?」
張魁眉頭一皺,想了想才道:「族長您是說......」
彷彿想到了什麼,張魁身子一顫,繼續道:「怪不得這些士兵在臨死前以命搏殺瘋牛,根本不像是兵敗逃兵,尤其吳越和之前判若兩人,原來如此。」
族長點頭贊道:「不錯,如果老朽沒有猜錯的話,這些人恐怕就是完顏碩派來的。」
張魁聽了低下頭沉默片刻后,才道:「既然如此,族長您又為何讓村民全部遷入城內?就不怕完顏碩突然發難,替他手下報仇嗎?」
族長抬起頭,向黑暗中,定邊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回道:「他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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