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玄幻奇幻 都市言情 武俠仙俠 軍事歷史 網游競技 科幻靈異 二次元 收藏夾
  • 放肆文學 » 玄幻奇幻 » 劍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喝盡人間腌臢事
  • 熱門作品最新上架全本小說閱讀紀錄

    劍來 - 第五百八十六章 喝盡人間腌臢事字體大小: A+
     

    離著上次風波,陳平安再來酒鋪喝酒,已經過去一旬光陰,年關時分,劍氣長城卻沒有浩然天下那邊的濃厚年味。

    疊嶂這個大掌柜,拜二掌柜所賜,名氣愈發大了。疊嶂也與陳平安學了不少生意經,迎來送往,愈發熟稔,簡單而言,就是豁得出去臉面了。

    若有人詢問,「大掌柜,今天請不請客?掙了咱們這麼多神仙錢,總得請一次吧?」

    疊嶂便回答,「你等劍仙,花錢喝酒,與出劍殺妖,何須他人代勞?」

    所有酒桌噓聲四起,疊嶂如今也無所謂。

    與疊嶂和相熟酒客打過招呼,陳平安搬了條小板凳去街巷拐角處那邊坐著,只是今天沒有人來聽說書先生講那山水故事,許多少年少女見到了那個青衫身影,猶豫過後,都選擇繞路。

    除了那個捧著陶罐的屁大孩子,給爹娘堵在了家裡,張嘉貞是要在別處當長工掙錢,其餘的,是不敢來。

    未必是覺得那個陳平安是壞人,但是那個人,終究在酒鋪那邊打死了人,有孩子或是他們的長輩親眼見到。

    這是人之常情,陳平安不奇怪,更談不上失望,坐了一會兒,曬著冬末時分的和煦太陽,嗑著瓜子,然後拎起板凳返回酒鋪,也不幫忙,在鋪子櫃檯那邊打算盤對賬本,疊嶂在為客人端碟送酒的空隙,來到鋪子,猶豫了一下,說道:「生意沒差。」

    陳平安合上賬本,攤開手掌,輕輕在算盤上抹過,抬頭笑問道:「是不是一直很想問我,那人到底是不是妖族姦細?不管真相如何,你疊嶂作為寧姚和陳平安的朋友,都希望我明確告訴你一個答案?」

    疊嶂沒有猶豫,搖頭道:「不想問這個,我心中早有答案。」

    陳平安嫻熟敲擊著算盤,緩緩說道:「雙方實力懸殊,或是對手用計深遠,輸了,會服氣,嘴上不服,心裡也有數。這種情形,我輸過,還不止一次,而且很慘,但是我事後復盤,受益匪淺。怕就怕那些你明明可以一眼看穿、卻可以結結實實噁心到人的手段。對方根本就沒想著賺多少,就是逗著玩。」

    陳平安還沒有一句話沒說出。因為蠻荒天下很快就會傾力攻城,哪怕不是下一場,也不會相距太遠,所以這座城池裡邊,一些無足輕重的小棋子,就可以肆意揮霍了。

    這也是對一些藏在更深處關鍵暗棋的一種提醒。

    陳平安瞥了眼鋪子門外,「這是有人在幕後蓄勢,我如果就這麼掉以輕心了,自以為劍氣長城的陰謀,比起浩然天下,好像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那麼我註定不死也傷,還會連累身邊人。那個躲在幕後的謀划之人,是在對症下藥,看出我喜歡行事無錯為先,就故意讓我步步小勝。」

    疊嶂笑道:「小勝?龐元濟和齊狩聽了要跳腳罵娘的。不談齊狩,龐元濟肯定是不會再來喝酒了,最便宜的酒水,都不樂意買。」

    陳平安笑了起來,「那就是一場小勝。龐元濟和齊狩清楚,觀戰劍仙知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劍修,以及我不是劍氣長城的本土人氏。先前那人的言語,雖然是故意噁心人,但很多話,確實都說在了點子上。只可惜一切言語,沒有意外,就很難贏我,先前我與齊狩、龐元濟兩場架,就贏了在我『意外』多。」

    疊嶂嘆了口氣,「陳平安,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怕。」

    這就像兩人對弈,一方次次猜中對方步步落子在何處,另一方是何感受?

    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但是還有些事情,就連陳三秋晏胖子他們都不清楚,例如陳平安寫字、讓疊嶂幫忙拿紙張的時候,當時陳平安就笑言自己的這次守株待兔,對方定然年輕,境界不高,卻肯定去過南邊戰場,故而可以讓更多的劍氣長城諸多尋常劍修,去「感同身受」,生出惻隱之心,以及泛起同仇敵愾之人情,說不定此人在劍氣長城的家鄉坊市,還是一個口碑極好的「普通人」,常年幫襯街坊鄰居的老幼婦孺。此人死後,幕後人都不用推波助瀾,只需作壁上觀,不然就太不把劍氣長城的巡察劍仙當劍仙了,自然而然,就會形成一股起於青萍之末的底層輿論,從市井陋巷,大小酒肆,各色店鋪,一點一點蔓延到豪門府邸,諸多劍仙耳中,有人不予理會,有人默默記心中。不過陳平安當時也說,這只是最壞的結果,未必當真如此,何況也形勢壞不到哪裡去,到底只是一盤幕後人小試牛刀的小棋局。

    此時此刻,疊嶂原本擔心陳平安會生氣,不曾想陳平安笑意依舊,而且並不牽強,就像這句話,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是陳平安第二次聽到類似說法。

    「能夠當著面說這句話,就是真把我當朋友了。」

    陳平安點頭道:「與我為敵者,理當如此感受。」

    疊嶂說道:「有你在寧姚身邊,我安心些了。」

    陳平安笑道:「下一次南邊大戰過後,你如果還願意講這句話,我也會安心不少。」

    疊嶂突然神色凝重起來。

    陳平安點點頭,輕聲道:「對,這也是對方幕後人有意為之,第一,先確定初來駕到的陳平安,文聖弟子,寧府女婿,會不會真的登上城頭,與劍修並肩作戰。第二,敢不敢出城去往南方戰場,對敵殺妖。第三,離開城頭后,在自保性命與傾力廝殺之間,作何取捨,是爭取先活下來再談其它,還是以求顏面,為自己,也為寧府,不惜一死,也要證明自己。當然最好的結果,是那個陳平安轟轟烈烈戰死在南邊戰場上,幕後人心情若好,估計事後會讓人幫我說幾句好話。」

    陳平安打趣道:「我先生坐過的那張椅子被你當作了傳家寶,在你家小宅子的廂房珍藏起來了,那你以為文聖先生左右兩邊的小板凳,是誰都可以隨隨便便坐的嗎?」

    疊嶂心情沉重,拎起一壇酒揭了泥封,倒了兩碗酒,自己先喝了一大口,鬱郁不言。

    陳平安舉起酒碗,抿了口酒,笑道:「少喝點,咱倆雖是掌柜,喝酒一樣得花錢的。」

    疊嶂手持酒碗,欲言又止。

    陳平安問道:「還有問題?只管問。」

    疊嶂輕聲問道:「當初最先持碗起身之人?是托兒?」

    陳平安笑得合不攏嘴,擺手道:「不是。」

    然後陳平安指了指疊嶂,「大掌柜,就安心當個生意人吧,真不適合做這些算計人心的事情。若是我如此為之,豈不是當劍氣長城的所有劍修,尤其是那些隔岸觀火的劍仙,全是只知練劍不知人心的傻子?有些事情,看似可以盡善盡美,得利最多,實則絕對不能做的,太過刻意,反而不美。比如我,一開始的打算,便只求不輸,打死那人,就已經不虧了,再不知足,畫蛇添足,白白給人瞧不起。」

    疊嶂重重嘆了口氣,神色複雜,舉起手中酒碗,學那陳平安說話,「喝盡人間腌臢事!」

    陳平安笑眯眯抬起酒碗,與之磕碰,「謝過大掌柜請我喝酒。」

    ————

    城池以西,有一座隱官大人的躲寒行宮,東邊其實還有一座避暑行宮,都不大,但是耗資巨萬。

    今天躲寒行宮當中,大堂上,隱官大人站在一張造工精美的太師椅上,是浩然天下流霞洲的仙家器物,紅色木材,紋路似水,雲霞流淌。

    大堂中還有兩位輔佐隱官一脈的本土劍仙,男子名為竹庵,女子名為洛衫,皆是上了歲數的玉璞境。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負責諜報匯總的元嬰修士,正在事無巨細,稟報那場酒鋪風波的首尾,將那觀海境年輕劍修黃洲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查了出來,師承、親朋好友,相熟的地仙長輩,等等,一一向劍仙竹庵詳細道出,至於隱官大人,對這些是歷來不感興趣的。

    此外還有龐元濟,與一位儒家君子旁聽,君子名為王宰,與上任坐鎮劍氣長城的儒家聖人,有些淵源。

    隱官大人閉著眼睛,在椅子上走來走去,身形搖晃,雙手揪著兩根羊角辮,就好像在夢遊。

    劍仙竹庵一邊聽著下屬的稟報,一邊翻閱著手上那封諜報,務求精細的緣故,字數自然便多,所以隱官大人從來不碰這些。

    女子劍仙洛衫,身穿一件圓領錦袍,頭頂簪花,極其艷紅,尤為矚目。

    諜報一事,君子王宰類似浩然天下朝廷廟堂上的言官,沒資格參與具體事務,不過勉強有建言之權。

    用隱官大人的話說,就是總得給這些手握尚方寶劍的外來戶,一點點說話的機會,至於人家說了,聽不聽,看心情。

    王宰聽過諜報闡述后,問道:「事實證明,並無確鑿證據,證明黃洲此人是妖族姦細,陳平安會不會有濫殺之嫌?退一步講,若真是妖族姦細,也該交由我們處置。若不是,只是年輕人之間的意氣之爭,豈不是草菅人命?」

    龐元濟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喝酒。

    作為隱官大人的唯一嫡傳,龐元濟說話,很多時候比竹庵、洛衫兩位前輩劍仙都要管用,只不過龐元濟不愛摻合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一向專心修行。

    洛衫淡然道:「惡人就該惡人磨,磨得他們後悔為惡。在劍氣長城說話,確實不用忌諱什麼,下五境劍修,罵董三更都無妨,只要董三更不計較。可若是董三更出手,自然就是死了白死。那個陳平安,明擺著就是等著別人去找他的麻煩,黃洲如果識趣,在看到第一張紙的時候,就該見好就收,是不是妖族姦細,很重要嗎?自己蠢死,就別怨對方出手太重。至於陳平安,真當自己是劍氣長城的劍修了?大言不慚!下一場南邊大戰,我會讓人專門記錄陳平安的殺妖歷程。」

    竹庵板著臉道:「在這件事上,你洛衫少說話。」

    女子劍仙洛衫與寧府那對夫婦,有些瓜葛,早年鬧得不太愉快。

    至於洛衫這番話,談不上為陳平安說情,撐死了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只不過一半的板子,砸了在死人屍體上。

    王宰來劍氣長城七八年,參加過一次大戰,不過沒有如何廝殺,更多擔任類似監軍劍師的職責,戰場記錄官。隱官大人說了,既然是君子,定然是飽讀詩書的,又是皮嬌肉嫩的,那就別去打打殺殺了。當時王宰也被氣得不輕,與儒家聖人言說此事,卻無果。

    洛衫冷笑道:「那竹庵劍仙意下如何?要不要喊來陳平安問一問?文聖弟子,還有個劍術入神的師兄,在城頭那邊瞧著呢。」

    竹庵臉色陰沉。

    按照規矩,當然得問。

    但是那個年輕人,太會做人,言行舉止,滴水不漏,何況靠山太大。

    王宰說道:「文聖早已不是文聖了,何況陳平安是儒家門生,行事就應該更加合乎規矩,不可隨心所欲殺人。就算那位在文廟早已沒有神位的老先生在場,我也會如此直言,若是兩位劍仙不宜出面,可以交由晚輩問話陳平安。」

    竹庵問道:「問話地點,是在這裡,還是在寧府?」

    王宰聽出這位劍仙的言下之意,便退而求其次,說道:「我可以去登門拜訪,不至於讓陳平安覺得太過難堪。」

    洛衫扯了扯嘴角,「這就好,不然我都怕陳平安前腳跟剛到行宮,左大劍仙就要後腳跟趕來。」

    龐元濟嘆了口氣,收起酒壺,微笑道:「黃洲是不是妖族安插的棋子,尋常劍修心裡犯嘀咕,我們會不清楚?」

    王宰說道:「我只是就事論事,黃洲此人,在劍氣長城大庾嶺巷,有口皆碑,上陣廝殺記錄我早已詳細翻閱,當得起傾力而為的評語,容我說句不好聽的,黃洲這類劍修,雖然境界不高,殺敵不多,卻是劍氣長城的立身之本,此事若是輕輕一筆揭過,連半點樣子都不做,我敢斷言,只會讓許多普通劍修寒心。賞罰分明,是劍氣長城的鐵律,怎的,是聖人弟子,是大劍仙的師弟,便管不得了?」

    說到這裡,王宰神色堅毅,望向竹庵與洛衫兩位劍仙,此刻儒家君子身上,頗有一種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隱官大人睜開眼睛,站在椅子邊緣,前後搖晃,好似不倒翁,她根本沒有去看那個讀書人,懶洋洋道:「黃洲這種貨色,城池裡邊如果有一萬個,我只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老大劍仙都要罵我失職,又得罰我多少年多少年的不喝酒。」

    當她開口說話之後。

    竹庵與洛衫兩位劍仙都立即起身。

    那位元嬰劍修更是神色肅穆,豎耳聆聽聖旨一般。

    隱官大人伸出手掌,打著哈欠,「你們的腦子,是不是給接連幾場大戰,打得不夠用了?那就多吃飯,多喝水,別總是練劍練劍再練劍,容易把腦子練壞掉的。你們還好,至於某些人,讀書讀壞了腦子,我可救不了。」

    君子王宰臉色如常。

    隱官大人自顧自點頭道:「我雖然一直就不喜歡那個陳平安,但是這會兒,一對比,就覺得順眼多了。唉,這是為啥呢?為啥呢?」

    她指向洛衫,「你來說說看。」

    洛衫笑道:「今夜月色大好。」

    隱官大人點點頭,「有道理。」

    王宰站著不動。

    隱官大人有些服氣這些讀書人的臉皮,丟了個眼色給竹庵,後者立即說了個由頭,帶著王宰離開議事堂。

    洛衫也帶著那位元嬰劍修離開。

    只剩下師徒二人。

    龐元濟笑道:「師父,亞聖一脈,就這麼對文聖一脈不待見嗎?」

    隱官大人招招手,龐元濟走到那張太師椅旁邊,結果給隱官大人一把揪住,使勁一擰,「元濟,就數你練劍把腦子練得最壞掉!」

    龐元濟在師父這邊也沒什麼講究,掙脫開隱官大人的小手,揉著臉頰,無奈道:「師父解惑。」

    隱官大人翻了個白眼,「我怎麼找了你這麼個傻徒弟。你真以為那王宰是在針對陳平安?他這是在綁著咱們,一起為陳平安證明清白,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看不出來?我偏不讓他順心如意,反正那個陳平安,是個人精,根本無所謂這些。」

    龐元濟細細一琢磨,點了點頭,同時又有些怒意,這個王宰,竟敢算計到自己師父頭上?

    隱官大人揮揮手,「這算什麼,明擺著王宰是在懷疑董家,也懷疑我們這邊,或者說,除了陳清都和三位坐鎮聖人,王宰看待所有大家族,都覺得有嫌疑,比如我這位隱官大人,王宰一樣懷疑。你以為輸給我的那個儒家聖人,是什麼省油的燈,會在自己灰溜溜離開后,塞一個蠢蛋到劍氣長城,再丟一次臉?」

    龐元濟苦笑道:「這些事情,我不擅長。」

    隱官大人雙手掐劍訣,胡亂揮動,說道:「你擅長這些做什麼?你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隱官大人,出劍嗖嗖嗖,嘩嘩嘩,能夠砍死人就行了啊。」

    龐元濟說道:「師父不就很擅長?」

    她說道:「我是你師父啊。」

    龐元濟點頭道:「有道理。」

    隱官大人跳腳道:「臭不要臉,學我說話?給錢!拿酒水抵債也成!」

    龐元濟丟過去一壺竹海洞天酒,給隱官大人收入袖裡乾坤當中,螞蟻搬家,偷偷積攢起來,如今是不可以喝酒,但是她可以藏酒啊。

    ————

    年關時分,寧姚詢問陳平安為何不準備春聯、門神。當年在驪珠洞天那座小鎮,寧姚走門串戶,寧姚覺得挺喜慶的,便有些懷念。

    陳平安笑問難不成劍氣長城這邊還賣這些?寧姚便說你可以自己寫、自己畫啊。

    陳平安卻說入鄉就要隨俗,不用刻意講究這些。

    寧姚有些惱火,管他們的想法做什麼。

    陳平安卻說要管的。

    寧姚就有些真的生氣,陳平安就細細說了理由,最後說這件事不用著急,他要在劍氣長城待很久,說不定他以後還有機會做那春聯、門神的生意,就像如今城池大小酒樓都習慣了掛楹聯一樣。

    寧姚這才隨他去。

    養好了傷勢,陳平安就又去了一趟城頭,找師兄左右練劍。

    這一次學聰明了,直接帶上了瓷瓶藥膏,想著在城頭那邊就解決傷勢,不至於瞧著太嚇人,畢竟是大過年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半夜寧姚在斬龍台涼亭那邊修行完畢,依舊苦等沒人,便去了趟城頭,才發現陳平安躺在左右十步外,趴那兒給自己包紮呢,估計在那之前,受傷真不輕,不然就陳平安那種習慣了直奔半死去的打熬體魄程度,早就沒事人兒一樣,駕馭符舟返回寧府了。

    寧姚坐在陳平安身邊,轉頭瞪著左右,埋怨道:「大過年的!」

    左右憋了半天,點頭道:「以後注意。」

    陳平安偷著樂呵。

    左右最後說道:「曾有先賢在江畔有天問,留給後人一百七十三題。後有書生在書齋,做天對,答先賢一百七十三問。關於此事,你可以去了解一下。」

    陳平安答應下來,買書一事,可以讓陳三秋幫忙,這傢伙自己就喜歡藏書。

    陳平安取出符舟,寧姚駕馭,一起返回寧府。

    劍氣長城不會家家戶戶有那年夜飯,寧府這邊,當天是陳平安親自下廚,讓白嬤嬤歇著,做了頓豐盛晚餐。

    朋友也會有自己的朋友。

    除了董畫符比較孤僻,沒什麼說得上話的同齡人,晏琢就會有自己另外的小山頭,交友廣泛的陳三秋更多。

    正月里,這天陳三秋帶著三個要好朋友,在疊嶂鋪子那邊喝酒。

    四人一張酒桌,一個名叫范大澈的大姓子弟,喝得大醉酩酊,欲仙欲死,眼淚鼻涕都喝出來了,陳三秋也無奈,其餘兩個與范大澈差不多出身的年輕男女,也沒轍,更何況那雙男女是一對道侶,在今天酒桌上,更不好多說什麼,因為范大澈的心儀女子,門不當戶不對的,范大澈家世優渥,不曾想竟然給那女子甩了,找了另外一個大姓子弟,差不多開始談婚論嫁。這件事,陳三秋幾個好朋友,也措手不及,都想不明白為何那個名叫俞洽的觀海境女子,要舍了范大澈,轉投他人懷抱。

    范大澈自己就更想不明白了,所以喝得爛醉如泥,醉話連篇。

    見著了陳平安,范大澈大聲喊道:「呦,這不是咱們二掌柜嘛,難得露面,過來喝酒,喝酒!」

    陳平安剛好獨自來這邊與疊嶂對賬,給陳三秋使眼色喊去解圍,陳平安有些無奈,對於范大澈和俞洽,只是見過兩面,都沒怎麼打過交道,能聊什麼,所以落座在陳三秋身邊的長凳上,只是拎了兩壇酒過去,自己打開一壇,默默喝酒而已。范大澈喝高了,自顧自傷心傷肺,醉眼朦朧淚眼更朦朧,看來傷心是真傷透了心。

    最可憐的,當然還是喝了那麼多酒,卻沒醉死,不能忘憂。

    沒辦法,有些時候的喝酒澆愁,反而只是在傷口上撒鹽,越心疼,越要喝,求個心死,疼死拉倒。

    陳三秋也不是真要陳平安說什麼,就是多拉個人喝酒而已。

    陳平安聽著聽著,大致也聽出了些。只是雙方關係淺淡,陳平安不願開口多說。

    能夠讓范大澈如此撕心裂肺,哪怕喝了這麼多酒水,都不捨得多說一句重話的那個女子俞洽,陳平安稍稍留心過,是一個喝酒從不喝醉的女子,氣質很好,雖然出身不是太好,卻有劍氣長城女子少見的書卷氣,卻也有幾分豪氣,陳平安之所以留心,就在於當時她有個動作,讓陳平安記住了,當時陳三秋、范大澈一幫人圍坐酒桌,偶遇一位劍仙,俞洽與之相識,便起身去敬酒,當時俞洽很自然而然,伸手扶住了劍仙的手臂,那個動作,其實很點到為止,哪怕是陳平安都不覺得有什麼失禮,而那位男子劍仙自然也無任何遐思,但是陳平安偏偏就記得很清楚,因為在浩然天下的大小各色酒桌上,陳平安曾經見過類似女子,氣質清雅,談吐從容,很能讓男子欣賞,類似場景,絕不是說那俞洽就是什麼水性楊花,恰恰相反,那就只是一種極其講究分寸的應酬。

    陳平安且不說接受不接受,總之理解,人生何處不在修行路上,各有道法安身立命。

    許多言行,許多他人不見於眼中的平時功夫,便是某些人為自己默默置換而來的一張張的護身符。

    但是范大澈顯然不理解,甚至從未上心,大概在他心中,自己的心儀女子,從來是這般識大體。

    歸根結底,范大澈喜歡對方,還是死心塌地的那種喜歡,毋庸置疑,但是未必真正懂得對方的喜好,以及對方的處世不容易。

    而且聽范大澈的言語,聽聞俞洽要與自己分開后,便徹底懵了,問她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了,他可以改。

    但是俞洽卻很執著,只說雙方不合適。所以今天范大澈的諸多酒話當中,便有一句,怎麼就不合適了,怎麼直到今天才發現不合適了?

    范大澈突然喊道:「陳平安,你不許覺得俞洽是那壞女人,絕對不許如此想!」

    陳平安點頭道:「好的。」

    范大澈舉起白碗,喝了半碗酒,因為倒了半碗,看著坐在陳三秋身邊的陳平安,實則兩眼無神,顫聲問道:「你說說看,我錯在哪裡了?她俞洽為什麼說嫁人就嫁人了?情愛一事,真的就是老好人吃虧嗎?就因為那個王八蛋,更會說甜言蜜語?更能討女子歡心?我掏了心窩對她俞洽,怎麼就差了?我家裡是管得嚴,神仙錢不多,可只要是她喜歡的物件,我哪次不是自己錢不夠,都要與三秋借了錢,都要買給她?」

    范大澈停頓片刻,「陳平安,你是外人,旁觀者清,你來說,我到底哪裡錯了?」

    陳平安問道:「她知不知道你與陳三秋借錢?」

    范大澈愣了一下,怒道:「我他娘的怎麼知道她知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俞洽這會兒就該坐在我身邊,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俞洽應該坐在這裡,與我一起喝酒的,一起喝酒……」

    說到最後,嗓音漸弱,年輕人又只有傷心了。

    陳平安喝了口酒,放下酒碗,輕聲問道:「她知不知道,當真沒關係嗎?」

    范大澈嗓門驟然拔高,「陳平安,你少在這裡說風涼話,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喜歡寧姚,寧姚也喜歡你,你們都是神仙中人,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柴米油鹽!」

    陳三秋剛要開口提醒范大澈少說渾話,卻被陳平安伸手輕輕按住胳膊,搖搖頭,示意陳三秋沒關係。

    陳平安也沒繼續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喝酒。

    可那范大澈好像終於找到了解憂的法子,開始針對陳平安,多說了些混帳話,好在只是關於男女情愛。

    陳三秋臉色鐵青,就連疊嶂都皺著眉頭,想著是不是將其一拳打暈過去算了。

    陳平安始終神色平靜,等到范大澈說完了自己都覺得理虧的氣話,嚎啕大哭起來。

    陳平安這才說道:「自己沒做好,留不住人,就別給自己找理由,怪自己是什麼好人,覺得痴心喜歡女子也是錯,扯什麼溫柔待人,不如他人的嘴上抹蜜花里胡俏,自己眼光不行,就認。很多人喜歡誰,除了喜歡對方,其實也喜歡自己,陶醉其中,愛得要死要活,鼻涕眼淚,是做樣子給自己看的。連自己瞎了眼、或是碰了運氣喜歡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連對方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如此付出,完全不知道,反正先把自己感動了再說。」

    范大澈一拍桌子,「你給老子閉嘴!」

    陳平安淡然道:「到了事後受傷的時候,喝酒嘛,再給自己幾個由頭,什麼好人的真心,一文不值。你范大澈運氣不好,家底在,不然借口更多,更揪心,好像留不住女子,就是沒錢惹禍,至於是不是在一場男女情思當中,能否先對自己負責,才可以對女子真正負責,需要想嗎?我看不需要,老子都傷心死了,還想自己是不是有過錯,那還怎麼感動自己?」

    范大澈搖搖晃晃站起身,臉龐扭曲,滿眼血絲,「姓陳的,打一架?!」

    陳平安擺擺手,「不打架,我是看在你是陳三秋的朋友份上,才多說幾句不討喜的話。」

    陳平安一口飲盡碗中酒水,又倒了一碗,再次喝完,「話說多了,你就當是醉話,你賠個罪。」

    范大澈哈哈大笑道:「我可當不起你陳平安的賠罪!」

    其餘范大澈的兩個朋友,也對陳平安充滿了埋怨。

    哪有你這麼勸人的?這不是在火上澆油嗎?

    范大澈死死盯著陳平安,「你又經歷過多少事情,也配說這些大道理?」

    陳三秋對范大澈說道:「夠了!別發酒瘋!」

    范大澈神色凄涼,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扶住酒桌,哽咽道:「三秋。」

    陳三秋嘆息一聲,站起身,「行了,結賬。」

    陳平安對陳三秋歉意望去,陳三秋笑了笑,點點頭。

    陳平安離開酒桌,走向疊嶂那邊。

    范大澈突然拎起酒碗,朝陳平安身邊砸去。

    陳平安放緩腳步,卻也沒有轉身,陳三秋已經繞過酒桌,一把抱住范大澈,怒道:「范大澈!你是不是喝酒把腦子喝沒了!」

    疊嶂就要有所動作,背對酒桌那邊的陳平安搖搖頭。

    不管有無道理的傷心,一個人落魄失意時分的傷心,始終是傷心。

    范大澈拚命掙扎,對那個青衫背影喊道:「陳平安!你算個屁,你根本就不懂俞洽,你敢這麼說她,我跟你沒完!」

    陳平安轉過頭,說道:「等你酒醒之後再說。」

    范大澈不小心一肘打在陳三秋胸口上,掙脫開來,雙手握拳,眼眶通紅,大口喘氣,「你說我可以,說俞洽的半點不是,不可以!」

    陳平安轉過身,「我與你心平氣和說話,不是你范大澈有多對,只是我有家教。」

    疊嶂看著陳平安的背影。

    這一刻,有些畏懼,就像她平常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劍仙。

    阿良曾經說過,那些將威嚴放在臉上的劍修前輩,不需要怕,真正需要敬畏的,反而是那些平時很好說話的。

    因為所謂的性格稜角,不是漏進鞋子里的小石子,處處硌腳,讓人每走一步都難受。而是那種溪澗里的鵝卵石,瞧著任人拿捏,但真要咬一嘴,就會真正磕牙。

    陳三秋也是惱火萬分,一把推在范大澈肩膀上,推得後者踉蹌向前幾步,「走,打,使勁打,自己打去!把自己打死打殘了,我就當晦氣,認了你這麼個好朋友,照樣背你回家!」

    范大澈猛然站定,好似被風一吹,腦子清醒了,額頭上滲出汗水。

    不曾想那個陳平安笑道:「不用上心,誰還沒有個發酒瘋的時候,記得結賬給錢。」

    陳三秋悔青了腸子,早知道就不該由著范大澈喊陳平安坐下喝酒,這會兒還得拉著范大澈一起回家。

    這要是給寧姚知道,自己就算玩完了,以後還能不能進寧府做客,都兩說。

    疊嶂來到陳平安身邊,問道:「你就不生氣嗎?」

    陳平安蹲在地上,撿著那些白碗碎片,笑道:「生氣就要如何啊,要是次次如此……」

    疊嶂也蹲下身,一起收拾爛攤子,卻發現沒有後文了,轉頭望去,有些好奇。

    陳平安笑道:「只要言語之人,初衷不壞,天底下就沒有難聽的言語,真要有,就是自己修心不夠。」

    疊嶂忍住笑,「先前一拳打死的那個呢?」

    陳平安一臉天經地義道:「且不說那人本就是心懷叵測,何況我也沒說自己修心就夠了啊。」

    收拾過了地上碎片,陳平安繼續收拾酒桌上的殘局,除了尚未喝完的大半壇酒,自己先前一同拎來的另外那壇酒尚,未揭開泥封,只是陳三秋他們卻一起結賬了,還是很厚道的。

    陳平安心情大好,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剩餘那壇,打算拎去寧府,送給納蘭前輩。

    大掌柜疊嶂也假裝沒看見。

    陳平安獨自坐在酒桌上,喝著酒,一年過去了,又是一年來。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平平安安。



    上一頁 ←    → 下一頁

    海賊之黑暗大將重生之蒼莽人生從UP主開始大佬生涯女配重生:紫璃的靈草空天降巨富
    我的極品小姨子我不想當老大財色無邊黑化男主總想套路我氣御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