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其羅走上前來，摸了摸林頓的腦袋，笑著道：「臭小子，好久不見。」

「您...不是死了么...這又是哪裡？」

看著這張熟悉的老臉，林頓嘴角抽搐，好半天才憋出了這麼一句。

安其羅在聖城去世時，他可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老師身邊，並且親眼目睹對方被安葬在了大光明宮聖祠的。

「嗯，我確實是死了，不過...」

安其羅收斂了笑容，正色道：「只是在你的夢境中而已——至於這裡，是你介於睡眠與清醒之間的淺層意識面。」

「夢境......果然是這樣嗎....」

聽到這句話，林頓並沒有太過驚訝，只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雖然在看到那顆巨大的氣泡和漂浮的銀色沙漏時，他心中就隱隱猜到了這個可能性，但聽到安其羅親口承認，一時之間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十年前自多蘭蒂爾回到聖城之後，一直到今天的漫長時光，都只是一場夢境...？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如果真的是夢，這夢中的一切，也太真實了吧...

到現在為止，方才與惡魔戰鬥時的記憶，包括變身為天使，使用神聖之力時身體與靈魂的感覺，還在林頓腦海中殘留有深刻的印象，其細膩程度完全不像是在做夢——至少，和他曾經去過的柯蒂利亞的夢境有著天壤之別。

事實上，就算現在已經死亡的安其羅站在自己眼前，林頓心中還是有些疑慮，甚至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自己瀕臨死亡所造成的幻覺，亦或是自己老師留下的聖光之源中的殘存意志。

「你現在會覺得難以相信也很正常。還記得方才看到的『氣泡』么？」

安其羅似乎看出了林頓心中的懷疑，淡淡地道：「那就是以你的記憶為基礎，結合我的設計意願，以及夢境之鈴內部存儲的歷代主人和所有曾經憑藉其進入夢境之人，在夢中所展現的記憶資料所模擬出的特殊夢境，其規模和包含的信息量遠不是普通夢境能夠相比的。」

說到這裡，安其羅笑了笑：「當然，即使擁有如此龐大的資料儲備，這夢境必然還會有一些難以真實模擬的事物存在，因此夢境之鈴在生成夢境時，會自主規避這些難以模擬的事像——這也就是為何你沒能在夢中被『選中』參與位面大封印維護的原因....」

「您的設計意願？」

林頓敏銳地把握住了重點：「我這夢境的內容，是您設計的？」

「...是，也不全是。」

安其羅想了想，解釋道：「露菲娜擁有的『夢境之鈴』，本身就是由傳奇魔法師『夢魘之王』奧斯維德親手製造的魔導器，只需要夢境設計者的一個『意願』或者『主題』，便能夠據此自行生成夢境，當然，也可以指定一些關鍵的情節，並在一定程度上參與其中，雖然達不到傳奇魔法『真實夢境』的效果，但做夢者也很難自行察覺到破綻，即使注意到了一些不對勁，在夢境中這些念頭也會在潛意識中被否定。」

也就是和系統道具「夢魘獸之核」差不多的效果么...

林頓沉默了片刻，抬起頭，幽幽地注視著安其羅：「該不會，我在夢中的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甚至包括記憶和思想都在您面前一覽無遺了吧...？」

「那怎麼可能。」

老人搖了搖頭：「夢境世界的規則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事實上，做夢者才是自己夢境的真正主人，『夢境之鈴』的使用者並不能通過介入夢境來窺探做夢者靈魂的所有深層信息....也就是說，做夢者在潛意識中抗拒不願展示的知識和記憶，『夢境之鈴』也無法對其進行讀取和剖析。」

「另外...」

安其羅伸手指了指兩人上方漂浮的巨大銀色沙漏，道：「配合這『時之沙漏』，我和露菲娜能夠控制你在夢境中的時間與現實時間之間的流速比率，因此，無論你在夢中經過了多久，現實中，我們都可以將其壓縮到數分鐘到數天之內。」

「因此，你雖然在夢中經歷了十年，但在我們這邊的視角，也不過是過去了數小時而已。其實在這十年間，我所設計和參與的時間並不太多，更不會無聊到窺探你這些年每一天的日常生活...」

說到這裡，安其羅對林頓促狹地笑了笑，一副「我懂你在擔心什麼」的表情。

「....那還真是謝謝您嘞....」

林頓翻了個白眼，不過心中倒是稍稍鬆了口氣。

相比起自己的日常隱私，他更在意安其羅兩人是否會通過夢境窺探自己的思想和記憶，以及從自己在夢境中的行動看出什麼不對勁——畢竟，雖然從未開口與人提過系統的事情，但當年在發現系統消失后，他為了找回系統，也多少做了一些外人看來會比較奇怪的反常舉動....

不過，說到底，這也只是安其羅的一面之詞，鑒於對方曾經的累累「前科」，他對於老頭子的節操實在沒有多少信心，但事已至此，再瞎想也沒有用。

對了，說起來，既然已經從夢境氣泡中出來了，系統是不是也...？

林頓下意識地想要試著呼喚系統，但又硬生生忍住了——在這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什麼「淺層意識面」，而且又是在安其羅的眼皮子底下，萬一真的因為成功叫出系統而產生了什麼異象可不太好。

但就在他產生了這個念頭的時候，系統的聲音突然毫無徵兆地在意識之中響起。

「檢測到宿主意識脫離深度沉浸狀態，針對性記憶資料保護機製取消。」

「系統真的回來了...？！」

聽到系統的聲音，林頓愣了一瞬，心中先是一喜——掉線許久的系統再次上線，也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證實，這一切是並非自己瀕臨死亡所造成的幻覺，以及安其羅這番「夢境說」的真實性。

「針對性記憶資料保護機制....也就是說，在我沉浸於夢境中之時，系統並不是掉線，而是在保護我的某些『記憶』不至於被『夢境之鈴』發掘和窺探？」

「難道說，系統這十年間都不在夢境中出現，也是為了『保密』不讓『觀察者』察覺？」

無論如何，系統的再次出現，讓林頓久違地被一種安心的情緒所籠罩。

林頓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安其羅，見他並沒有任何異常的反應，顯然，即使在這所謂的「淺層意識面」，系統的聲音仍然只有自己能夠聽得到。

「話說回來，您就這麼把我丟在夢境世界中十年，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緊繃的心神放鬆下來后，看著音容笑貌一如往常的老頭子，林頓突然覺得百感交集，良久，這些複雜的情緒又化為了一種想要痛扁對方一頓的衝動。

「呃....」

或許是看出了林頓的目光不善，安其羅臉上也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尷尬之色，解釋道：「理論上來說，在『夢境之鈴』所塑造的夢境中呆的時間越久，靈魂的潛力就越強，能夠得到的好處也越多——不過....我們都沒有想到，你居然在夢境世界中足足呆了將近十年。」

「好處么...」

林頓恍惚了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

「算了...多了十年的人生經驗，也沒什麼不好....」

回憶起來，這十年間，無論是在聖伯多祿學院學習到的知識，還是老師安其羅的悉心教導，包括之後擔任主教所閱讀的書籍和資料，甚至作為主教處理各項教區事務的經歷，都還在自己腦海之中歷歷在目，無比清晰。

尤其是那些知識，非常詳細而且合理自洽，也不像是隨意編造的，難道這些都是來自安其羅老頭的記憶么？

夢境中的老師，也確實是安其羅本人所「扮演」的嗎？

還是說，是在我之前有什麼聖職者使用過那什麼「夢境之鈴」，並留下了這些資料...？

見林頓再次陷入了沉思，安其羅也沒有出聲打擾——一下子告訴對方，自己的十年「人生」全都是幻覺，並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事實，這個心理上的變化，還需要自己的弟子自行適應，別人也沒有辦法幫忙。

他也沒有奢望林頓立刻就能釋懷，這並不太現實，一般而言，類似這種時間跨度較長的夢境幻術，很容易讓人無法區分現實與幻境，需要等受術者真正回到現實之中，隨著時間的流逝，才能慢慢地接受這一切。

「對了，有一點我還要提醒你一下。」

過了片刻，安其羅對沉默不語的林頓道：「你之所以現在還感覺到夢境世界高度真實，是因為剛剛才從夢中解脫出來，等從這裡出去——也就是徹底清醒之後，你在夢境之中的記憶會迅速淡化模糊，直到忘記夢中所發生的絕大部分瑣事，甚至包括學習到的各種知識，只保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少量記憶，以及大量模模糊糊的印象。」

「不過，即使只是留下一些似曾相識的既視感，對於你將來再次學習這些知識也會有很大的好處，以後你就會體會到這一點。」

「對了，老師，我還有個問題。」

林頓點了點頭，又問道：「最後那段深淵惡魔入侵的『劇情』，到底是您的設計，還是出自那什麼『夢境之鈴』的自由發揮？另外，我如果最後選擇了逃跑，又會怎樣？」

「呵呵，我就猜到你會問這個。」

安其羅對於這個提問沒有絲毫意外，伸手揉了揉林頓的腦袋：「事實上，我只是讓『夢境之鈴』從你的潛意識中抽取了幾個你不願面對與恐懼的事項，並通過合理的推演把這些事項組合起來而已——我想看看，你在面對自己潛意識裡抗拒的未來時，到底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至於第二個問題，逃走其實也不會怎樣。不過嘛...」

安其羅笑著對林頓眨了眨眼：「根據我的『設定』，你只有『死亡』才能夠脫離這個夢境，如果你從藍月城逃走並保住了性命，因為在夢境中的時間並未到達極限，所以應該會繼續留在夢境世界苟延殘喘，直到以其他的方式迎來死亡。」

「不過，這樣的話，你或許有機會在夢境世界學習到更多的知識，甚至...更進一步也並非沒有可能吧。」

林頓翻了個白眼：「那我豈不是虧大了...？」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安其羅並沒有對於他選擇與藍月城同歸於盡的行為做出任何評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呵呵，誰知道呢。」

老人抬起頭，看向懸浮與半空中的巨大沙漏：「——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

「什麼？」

林頓順著安其羅的目光向上看去，恰好看到銀色的沙漏中，最後一縷金色的細砂從上方的透明漏斗中飄落。

「從長夢之中醒來吧，孩子。」

隨著安其羅說完這句話，半空中的沙漏上鐫刻的魔法符號同時放出銀色的光芒，接著，整個沙漏突然翻轉，就連眼前的安其羅也跟著倒轉了180度，並迅速變得模糊...

隱約中，林頓似乎聽到了熟悉的系統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

「宿主完成『靈魂返源儀式』，靈魂傷勢完全修復，靈魂潛力得到一定程度的激發，對作用於靈魂的法術抗性永久提升15%，50級之前，等級提升所需要的經驗值永久減少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