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買了新的西褲，白色的短袖襯衣，狠了狠心買了一雙黑色的皮鞋，這麼一穿看起來真的是變了個模樣，大姑幫著參謀著買了兩樣禮物，給江老師打電話訂好了明天的時間，就回家準備著了。

  李父的這次拜訪很重要，用李父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次改變自己命運的拜訪，李父去了一天，下午回來的時候滿臉的笑容，手裡還拿著幾本書，說這都是江老師讓他讀的一些書，而且江老師還給李父布置了作業，讓李父就幾個社會現象好好的觀察，好好的思考，寫一寫自己的感想教給江老師，李父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去，好好的看書，好好的思考一下這些問題，老師讓他從書裡面找那些問題的答案。

  姥姥看李父心情好，覺得這次沒有白跑一趟，自然是高興了，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這個城市，就想到處再去走走看看，自己已經六十多歲了，還不知道能夠活到多久，能活動就多走走看看，別等到自己動彈不動了，想看看都走不了了。

  姥姥把自己的想法跟李父說了之後，李父自然是沒有意見，正好第二天天氣挺不錯，李父就跟姥姥帶著李麗娟還有**到街上去逛一逛。

  三十多年了，省城自然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姥姥一邊看著周圍的景致，心裡一邊在感嘆那些已經離自己很遠的過去。

  對於姥姥來說，過去了也就是過去了，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就像自己跟柳晉東，已經過去的就過去了，就算是再見面，也就是陌生人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再發生交集的必要，說得不好聽，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再去想那些誰對誰錯還有什麼意思呢？

  李麗娟跟著姥姥，聽著姥姥跟自己說幾十年前這裡是個什麼樣，那裡是個什麼樣，李麗娟覺得姥姥的神情很坦然，她帶著自己的後輩到這裡來，並不是緬懷或者是憑弔什麼，只是單純的來看看，看看自己曾經待過的地方而已。

  路過一個小小的公園，姥姥說：「我們原來的時候啊，在這附近住過的，那個時候這裡都是一些小院子，一條一條的胡同，你看，那邊還有胡同呢，不過現在都是百貨大樓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蓋的。」

  這個小公園是百貨大樓附近的，周圍有好幾個單位的家屬院，是這個城市位置比較好的地方。

  李父看姥姥臉上都是汗水了，說：「媽，咱們去那邊坐下歇一歇吧。」

  姥姥看了看，公園門口有個報刊亭，報刊亭旁邊有一個石凳，點了點頭，說：「行啊，咱們歇歇腳，接著就回去了，娟娟爸啊，咱們回家的車票你都買好了吧？」

  李父說：「都買好了，是後天的票，我大姐得等到考試成績出來再回去。」小姑小叔還有李麗娟要跟著李父還有姥姥一起回去。

  在石凳上坐下，李父就去報刊亭那裡買了兩瓶汽水，姥姥自己帶著一個水壺，他沒讓李父給他買汽水，李父就只給李麗娟還有**買了汽水。

  橘子味的汽水，不是冰鎮的，喝完了還得把瓶子還給人家，李麗娟喝了一口，味道還可以，**則是抱著汽水瓶一點一點的抿著，姥姥笑眯眯的看著小外孫女喝汽水，**抿一口就閉上眼睛，一副非常陶醉的樣子。

  喝完了汽水，姥姥說：「咱們進去逛一逛就回去，我記得裡面有個涼亭的，涼亭旁邊有好幾棵松樹，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呢。」

  公園雖小，但是精緻不錯，借著旁邊一條流經的河流，還有個不小的人工湖，湖邊有釣魚的，姥姥說的那個涼亭還在，看起來一副經風歷霜的樣子，涼亭旁邊的松樹是沒有了，現在是幾樣簡單的健身器材，竟然還有幾個穿著白色練功服的老頭在練太極。

  李麗娟扶著姥姥進了涼亭，涼亭位置不錯，河邊的風吹過來，帶著水汽，顯得很是涼爽，極目四望，湖邊有一些建築，看樣子應該是什麼單位的家屬院，一溜一溜的二層小樓，白牆紅瓦，河邊楊柳依依，好一派的清閒精緻。

  姥姥看著周圍的景致，嘆了口氣，說：「哎呀，都變了，原來哪裡有這個湖啊，還是一條河呢，我記得河裡還有魚，呵呵，我上班的時候得經過這條河呢。」

  姥姥說完了，就靜靜的看著周圍的景致，李麗娟跟**靜靜的坐在姥姥的身邊，李父則去湖邊看看。

  李麗娟看到那幾個練太極的老爺子停下手裡的動作，相攜著一起往涼亭裡面走。

  姥姥看到人過來了， 站起來領著李麗娟跟**就要往李父那邊走，李麗娟注意到一個老頭看到姥姥之後就一直盯著姥姥看，目光奇怪，等到姥姥走到涼亭邊了，那個老頭喊道：「沈唯真，是你嗎？沈唯真？」

  姥姥聽到有人喊她，回頭看了看，等到看清楚那個一臉激動的看著自己的人的模樣的時候，臉色聚變，一手拉著一個孩子急匆匆的就出了涼亭。

  李父雖然去湖邊轉悠，但是一直關注著涼亭裡面的動靜，看到姥姥帶著孩子出來了，就要過去接著他們一起走，等看到有人喊著姥姥的名字，姥姥又變了臉，急匆匆的就往這邊走。

  李麗娟看到姥姥的臉色變化，一邊走一邊轉回頭去看那個老頭，就看到那個老頭紅著一張臉，腳步踉蹌的跟在姥姥的身後，他的那幾個夥伴一開始都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了，看到他激動的樣子，都趕緊跟在後頭，生怕他出點什麼意外。

  李父扶著姥姥，把**一把抱起來，李麗娟跟在自己爸爸的身後，一行四個人就往公園出口那邊走。

  李父看到姥姥的樣子，就知道這個人是姥姥不願意見的人，既然姥姥什麼話都不說，李父自然是不會跟他多說什麼，直接帶著人就走。

  李父年輕，扶著姥姥走的很快，那個老頭眼看著要攆不上了，喊道：「唯真啊，你等等我啊，他們告訴我你死了，還讓我看了從河裡撈出來的屍體，我不信你就這麼死了，我找了你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見到你，你總得跟我說句話啊。」呻吟悲愴，聞著心酸。

  姥姥聽到話，腳步都沒停，走出公園之後直接就往大姑的宿舍走。

  走到半路，李父看到路邊有個石凳，看看後面沒有人跟著，說：「媽，您坐下先歇一歇吧。」

  姥姥扶著石凳坐下，喝了兩口水壺裡面的水，有些白的臉色這才慢慢的恢復過來。

  姥姥苦笑一聲，說：「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誰知道又見了，見了又有什麼意思呢，徒增煩惱而已，也是我大意了，好了，走吧，回去了就不要再到外面來了，他們柳家在這個城市盤桓多年，誰知道出來會遇到誰呢，咱們回家了就好了。」

  李麗娟倒是覺得姥姥想的有些簡單了，那柳晉東今天的這個樣子明明就是一副失去所愛之人的樣子，乍然相見，應該不會接著就做出這樣一副樣子來的。

  李麗娟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都沒有到晚上，就有人來找李父了。

  姥姥的故事李父自然是很清楚，妻子跟自己說了一遍，去了大西北大舅又說了好幾遍，還說讓自己好好的干，干出一番事業來，等到自己足夠強大的時候，那柳家就不足為懼了，前胖不算胖，後胖拉大炕。

  李麗娟自然是不放心自己的爸爸跟著人走，拉著李父的衣角，李父讓李麗娟留下來，李麗娟搖了搖頭，拉著自己爸爸的衣角的手更加用力，李父沒有辦法，就帶著李麗娟，朗朗乾坤，他們還能殺人滅口嗎？

  來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標準的時下辦公室工作人員的打扮，黑西褲白色短袖襯衣，襯衣的胸口口袋裡面插著一隻鋼筆，對李父很客氣，從學校裡面把人領出來之後就上了學校門口的一輛黑色的轎車。

  李父拉著李麗娟的手，沉默的坐在後面的座位上，那個人從後視鏡裡面看看坐在後面的爺兩個，心裡很好奇他們跟自己領導的關係，但是不知道想到什麼，最終是沒有說什麼。

  李麗娟從車窗往外看去，傍晚的街道，角角落落都是自行車鈴鐺清脆的聲音，正是下班的時間，行色匆匆的人從一個個的大門口騎著自行車出來，然後散往這個城市的四面八方。

  轎車去了一所醫院，進了醫院的大門之後，停在醫院最後面一排的樓房前，李麗娟跟著下了車，打量了四周，看到這是一棟兩層的樓，外面看不出是什麼地方，但是跟著走進去之後才發現，這應該就是所謂的高幹病房，樓道裡面很安靜，每個病房占地面積很大，跟著那個人進了其中的一間病房才發現，這個病房裡面有廁所，有會客廳，甚至在角落還有一個小小的餐檯。

  聽到門口的動靜，一個躺在病床上的穿著病號服的人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那個帶著李麗娟進來的年輕人趕緊上前，說：「首長，您小心一些，不要做太大的動作。」

  李麗娟看到那個人就是柳晉東，柳晉東擺了擺手，說：「沒事沒事，坐，都坐下。」

  李麗娟拉了拉李父的手，李父帶和李麗娟坐在了會客用的沙發上，柳晉東在那個工作人員的攙扶之下也過來坐在一邊的沙發上，對著那個工作人員擺了擺手，那個人給三個人上了茶水之後，就推門出去了。

  李麗娟這個時候才仔細的端詳柳晉東，發現自己的媽媽長得挺像他的，畢竟是親生的父親，這個遺傳也是說不準的事情，生孩子的時候，誰都說是不準備生下來的孩子會長得像誰。

  柳晉東仔細的打量著坐在自己旁邊的父女倆，輕輕的咳嗽兩聲，說：「今天這樣請你們過來是一件很冒昧的事情，但是我實在是等不及了，我就想問一下，這些年她是怎麼過來的。」

  李父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岳母還有大舅對這個人是一個什麼態度，想了想，說：「柳先生，我們這些年過的挺好的，我岳母也希望能夠就這樣的過下去。」

  柳晉東聽了，頭一下子靠到沙發的靠背上，閉上眼睛，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都怪我啊。」

  李父沒有作聲，李麗娟也沒有作聲，柳晉東不知道在想什麼，屋子裡一時之間竟然非常的寂靜，大家都在心裡想著自己的心事，這個寂靜的空間倒是沒有讓人覺得尷尬。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一下子推開，李麗娟看過去，兩個人提著東西進來，前面那個年紀稍微大些的看到屋子裡坐著的三個人，驚訝的說：「哎喲，這是有客人啊，老柳，你也不說一聲。」

  柳晉東睜開眼睛，看到來人，表情稍微的放鬆了些，說：「沒事沒事，你們怎麼過來了。」

  跟在後面的那個稍微年輕些的，把提著的東西放到角落的餐檯上，說：「爸爸，你怎麼突然就來醫院了，我下班回到家裡這才聽我媽說呢，哎呀，嚇了我一大跳。」

  李麗娟聽到話音，心狠狠的跳了一下，轉過頭去，看清楚那個已經放好東西轉過身來的人之後，腦袋裡嗡的一下，這個人竟然是柳倩，這是李麗娟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緊接著，李麗娟彷佛浸身於冰冷的水裡，那水一下一下的末過腦袋，讓李麗娟覺得胸腔里的空氣越來越不夠用。

  電光火石之間，李麗娟才發現，上一世自己跟程源的猜測有出入，李家遭受的那些，並不僅僅是因為李父想要給自己的妹妹討個公道，大概是因為這母女倆，她們通過李父發現了姥姥跟柳晉東的關係。

  柳晉東對柳倩柔聲說：「你上了一天的班，不在家裡歇一歇跟著過來做什麼，爸爸沒事，就是有些中暑了。」

  柳倩挨著柳晉東坐著，親熱的摟著柳晉東的胳膊，說：「爸爸，我可是您的小棉襖，我不來還行嗎？」

  柳晉東笑呵呵的，輕輕的拍了拍柳倩的手。

  坐在一邊看著的李麗娟只覺得胸口煩悶欲嘔，都是柳晉東的孩子，她的媽媽前一世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就是因為這一對母女，一大家子的人，遭受了那麼多，憑什麼？

  李麗娟扯著李父的手，李父低頭一看，就看到自己的女兒臉色蒼白，嚇得嚯的一下站起來，摸了摸李麗娟的額頭，入手沁涼，再看去，就看到閨女唇色蒼白，再細看竟然在哆嗦，李父嚇壞了，蹲下摸著李麗娟的手，焦急的問：「娟娟，娟娟，你覺得怎麼樣？」

  李麗娟擺了擺手，扶著李父站了起來，喘著粗氣說：「爸爸，我們走吧，我不要在這裡，我難受。」

  李父一下就把李麗娟抱起來，說：「好，咱們走，咱們這就走。」

  柳晉東被李父的動作嚇了一跳，再看到坐在李父身邊的那個小姑娘的臉色，也嚇了一跳，說：「趕緊叫醫生，快去叫醫生。」一邊說著一邊推著柳倩，柳倩著急忙慌的站起來，對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媽媽說：「媽媽，你快看看那個小姑娘。」

  柳倩的媽媽是個醫生，聽到柳倩的話趕緊過來，想要拉著李麗娟的手腕摸一下脈搏，李麗娟一把就把她的手甩開了，一個勁的對李父說：「爸爸，我不要在這裡，快走！」

  李父抱歉的看了看柳倩的媽媽，抱著李麗娟就出了病房。

  李家父女出了病房的門，柳晉東跟在後面，柳倩的媽媽說：「你身體不好，歇著吧，我去看看去。」

  柳晉東對這個識大體的妻子很是喜愛，點了點頭，說：「那行，你看看小姑娘怎麼樣，找找這邊的主任，給她開一個房間，費用算在我的帳上就行。」

  柳倩的媽聽了柳晉東的話微微的一愣，說：「我知道了。」

  李父抱著李麗娟下了樓，李麗娟掙扎著從李父的懷裡下來，蹲在樓前的花壇邊，哇哇的開始吐，李父蹲在一邊輕輕的給李麗娟拍著脊樑，李麗娟對著李父擺了擺手，她現在不想讓任何人碰自己一下，哪怕是輕輕的碰一下，也會覺得胃裡的東西要往喉嚨那裡涌。

  吐得半天，渾身沒勁，嘴裡一股子的酸臭味，吐完了，李麗娟在爸爸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柳倩的媽媽站在李父的身後，說：「我看著像是有點中暑了，要不到前面的門診上輸點液吧。」

  李麗娟倒是覺得應該是在屋裡冷氣太足了，外面熱裡面冷，冷熱交替的自己的身體受不了了。

  李麗娟喘了幾口氣，說：「屋裡太冷了，我受不了。」

  柳倩的媽媽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了，說：「我給你開點藿香正氣丸吧，吃那個挺好的。」

  李麗娟擺了擺手，她現在不想看著這柳家人，就想著回去守著自己的姥姥，虛弱的對李父說：「爸爸，咱們回去吧，我不想在這裡。」

  李父現在閨女就是自己的一切，聽到閨女說要回去，自然是一個勁的答應著，抱起李麗娟就要往醫院門口走，柳倩的媽媽見了，說：「你不給孩子拿點藥的嗎？」

  李父說：「家裡有，我回去給孩子吃點就行。」

  柳倩的媽媽看李父抱著孩子走了，等到李父轉過前面的樓，看不見人人影了，這才往柳晉東的病房走。

  李父抱著李麗娟，走到前面門診樓，直接抱著就去了門診，找了個大夫給看了看，開了點藥這才帶著李麗娟往大姑的宿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