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今日皇帝要來,有些個才來不久的下人是又興奮又害怕。
恆親王府向來低調以求安穩度日,何況前幾日世子爺才犯了事兒被皇帝卸了兵權要求王爺關府里教養一陣。
皇帝登基了幾年就對咱們府上明里暗裡的找茬了多少年,怎的突然想要來咱們府上?
「喜梅,喜梅!」
我猛的回過神來,端起藥碗都顫了顫,忙笑道:「額娘,我走神兒啦。」
「你還知道你走神了。」夫人微微噘著嘴,模樣滿不樂意,我舀口藥又湊上去,夫人喝下後,念叨著:「你在想什麼?都出神了,我與你說話你都沒聽明白。」
「我在想為何額娘模樣瞧起來與我差不多,甚至比我還要年輕呢。」
我嘴裡說著討巧的話,掏出絹子給她擦嘴,說這話也不全是奉承,仍是有實話在裡頭的,我嫁了弘昇一年了,夫人的樣貌卻從未有變過,有時見她心情好,我膽子大些還會問她是不是有什麼秘法,要她也教給我,我學了來,好將世子爺的心拴緊些,就換來她一陣笑罵。
「不知羞的東西,我要真有那種法子,就去街上擺攤賣方子去了!」
「嘴貧呢,你嫁了弘昇後,一天天的,嘴上越發沒個正形。我倒問你,今日府里可是有什麼事兒?」
夫人不愛出瀾室,王爺下朝回來就往瀾室鑽,弘昇弘映偶爾也過來這邊陪父母用膳,所以府上的事兒,夫人都是不清楚的。
我笑笑,說道:「額娘多心了,咱們王府里能有什麼事兒。」
「不對,我在門口聽著下人們說什麼貴客貴客。今日有貴客?」夫人瞪著我,忽而提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宮裡給胤祺送女人了?!」
「不是,額娘…」
我話沒說完,夫人猛一扯開身上的天藍色薄毯,便從躺椅上下了地,疾馳忙慌的要出門。
「額娘!」
我碗一丟便追了上去,一邊不住的解釋道:「真不是宮裡送女人來,只是確是一位貴客,阿瑪不讓告訴您是知道您不喜歡那等應酬場合,絕對不是有女人啊!」
「我才不信!」
夫人罵了一句,提著裙擺急急的往正廳走,這麼久了,她第一次主動出瀾室,主動去正廳,卻沒料到是因為這麼個哭笑不得的理由。
「你阿瑪這麼些年碰都不願意碰我!我一開始還知他是心疼我身子不爭氣…」額娘便走便掉淚,手背抹著眼淚,那委屈的模樣像個十來歲的小少女,滿目委屈。
「可不就是心疼您嗎?您看阿瑪何時去過其他院子…」
我嚇壞了,再攔不住她,讓王爺和世子爺知曉了定然都要責怪我。
「夫人!」
前院的管家明細是瞧到了我們的動靜,也追了過來,還不忘給我也行了個禮。「小福晉…」
「小福晉還是將夫人扶回院子去吧,正廳里現在有貴客,王爺和阿哥們都…」
話音一落,在我身旁的夫人身子突然僵了一下,目光直直的望向一處,我忙跟著看過去,頓時,渾身冰涼!
長廊那頭,王爺定定的站在那裡,臉有驚詫,明顯夫人的突然出現讓他始料未及。
他身旁那位,雖然穿了件深色常服,可胸前的五爪金龍和肩頭的雲團補紋還是彰顯了他的身份。
是皇帝!
我腿一軟,忙跪地道:「參見皇上!」
夫人一愣,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行禮,她卻很淡漠的看了皇帝一眼,甩開我的手便往王爺身邊去了。
「你怎麼出來了?」王爺還是那副好脾氣的笑,溫柔的看著夫人。
可夫人偏就又紅了眼圈兒,咬牙切齒的瞪著王爺。
「怎麼了怎麼?」王爺伸出手,指腹在她眼圈周圍輕輕一拭。
「宮裡是不是給你送女人來了?」夫人的聲音又嬌又脆,像個混不講理的小孩子。
王爺哭笑不得,道:「不是什么女人,是皇上來了,不讓他們告訴你,是不想你跟著累。」王爺牽住夫人的手,對著皇帝的方向,道:「快行禮…」
夫人望了皇帝好幾眼,才不緊不慢的行了個禮。「參見皇上。」
「起……起來吧。」
我隔的遠,看的不是很分明,可皇帝的語氣卻真的不太好。
「謝皇上。」
夫人起身後,皇帝卻突然說道:「恆親王,朕突然想起昨日弘映奏報的事有些模糊,你將他喚過來。」
「奴婢這就去喚三叔。」我忙說道,話音一落,卻接觸到皇帝一枚陰冷的目光,嚇的我渾身一顫。
王爺拱了拱手,恭敬道:「是。」
而後他又吩咐身旁的下人道:「還愣著做什麼?皇上要去花園坐坐,去備茶。再將夫人送回瀾室去。」
「是。」
上來幾個下人分兩撥,一撥送皇帝,一撥送夫人。
我扶著夫人,輕輕道:「額娘,咱們先回吧。」
可走到花園時,夫人卻突然回過頭去,問道:「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我一愣,跟著看過去,竟然對上皇帝的目光。十分的複雜,似有內疚,後悔,心痛,還有些劫後餘生般的慶幸。
「是。」他點點頭。
夫人笑笑,揮手道:「那你們都退下吧。」
管家為首的下人一愣,夫人當即便沉了臉。「我說的話不管用?」
「不是不是…奴才們這就告退。」管家帶著下人們退到了遠處,我扶著夫人去石桌上落了座。
皇帝倒像個拘束的少年,緩緩的坐了過來。
「你要說什麼?」夫人望著皇帝在笑,眉眼清澈,就是在對一個陌生人。
「朕…」
在眾人口中一向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鐵血帝王,卻在面對我家夫人時,躊躇的像個丟盔棄甲的逃兵。
「朕…」他支吾了幾聲,似乎不知怎麼開口,夫人慵懶的撐著臉頰,笑吟吟的看著皇帝,突然說道:「我們以前就認識,是不是?」
皇帝抬頭,又猛的點頭。
「我生病了,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但是我方才見到你,你的眼神告訴我,我們肯定很早就認識了,也許還早在我嫁給王爺之前,是不是?」
「是。」皇帝哽著聲音應了一聲。
「那就好說多了。」夫人突然粲然一笑,說道:「看在大家都是老相識的份上,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我在一旁聽的冷汗直流,與皇帝談要求,這位應當是第一個吧。
「你說。」皇帝笑笑
「你不能給我們府上送女人來,知道嗎?」夫人揪緊了秀眉,嚴肅說道:「我不管他之前有多少女人,可現在只能有我一個,你們愛新覺羅那麼多王爺貝勒的,要開枝散葉,也不一定就得允祺是吧?何況你看他都多大歲數了…」
夫人一個人嘴唇一張一合的說了好多,皇帝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好,朕准了。」
夫人笑,「原來皇上這麼好說話啊。」
「瀾兒!」
王爺突然從外頭踏進來,他一見皇帝和夫人單獨坐一塊兒明顯緊張的不得了。
他怕皇帝會刺激到夫人。
「王爺…」夫人突然起身,便撲到了王爺懷裡。
她當著皇帝的面,大膽的摟住王爺的脖子,撒嬌道:「我方才與皇帝說了,讓他不許給你後院塞女人來,我告訴他,你這院子裡只能有我一個,你的心裡,你的眼裡,也只能有我一個。」
王爺聽的噗嗤一笑,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應道:「恩,只你一個。」
夫人臉一紅,踮起腳尖湊上去在王爺臉頰上吻了一下,而後小聲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回來。」
「好。」王爺點頭,語氣神態都溫柔的不像話。
夫人心情大好,或許因為她覺得和皇帝談成了條件,我走的慢,故意流連了片刻,不意外的聽見皇帝問:「她當真,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皇上也瞧見了,她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王爺冷笑一聲,諷刺道:「您放心,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允禟,自然也想不起來您。」
「你不怕她有一日想起來?」皇帝問。
「怕她想起來的也應該是皇上,而不是臣。說起來,臣真的感謝皇上當初將她送到我身邊來。我們這些年,很好。以後也會很好…」
我不敢再多聽,忙離開了花園。
可回去後,卻發現夫人臉色不太好,「額娘,您在想什麼?」
她卻搖頭,我追問幾次,她終於答道:「我覺得皇帝看我的眼神不對勁,似乎很可憐?他可憐我?他為什麼要可憐我?」
我不敢答話,我本也不知他們這一代人的往事。
我陪著她用了晚膳,又陪她打牌,她這種牌我沒見過,問她,她卻說自己也記不清楚哪裡學來的了。
「你輸了…」她丟下牌打了個呵欠,我認輸道:「是,兒媳輸了,額娘要睡了嗎?兒媳伺候您。」
「不要…」
夫人搖搖頭,她輕聲道:「我要等胤祺回來。」
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她話音落地,門就從外推開了。
「胤祺!」
夫人一喜,又撲了過去,王爺連忙接住她,攬住她腰身,在她額間親了一口,笑道:「還沒睡?等我?」
「恩。」夫人點點頭,又鑽進了王爺懷裡。
王爺卻突然臉色一變,試探道:「今日皇上與你說了些什麼?你可想起什麼來了?」
夫人抬起頭,試探道:「你怕我想起往事來嗎?」
「不怕。」王爺笑的坦然,我知道他是真的不怕。
「我這段時日,確實隱隱約約想起來了一件事…」夫人輕聲道。
「恩?」王爺一手摸著她的臉,一手攬著她腰。
我在一旁混似個透明人。
「我想起,你是不是…愛了我很久很久?」夫人玩味的看著王爺。
王爺笑了一聲兒,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是,很久很久。」
「多久?幾十年?還是一百年?」夫人追問道。
我緩緩一笑,一顆心也放進了肚子裡。默默的退出了屋子。
已經如此了,他們已經不會在乎夫人能不能想起往事來了,王爺不在乎,夫人自己也不在乎。
「你需要多久,我就一直愛你多久。一百年,一千年…」
我關上門,王爺的柔情蜜語,甜齁了我這個旁觀者。
夫人又道:「那你怎麼不問我?怎麼不問我愛不愛你?愛你多久?」
「那你愛不愛我?」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夫人特喜歡這般調戲王爺,我站在院中回頭去看,二人的倒影在門窗上,王爺抱著夫人,二人笑鬧成一團。
一直以來,我都只看到了王爺無怨無悔,卻忘了,夫人同樣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應著王爺。
她不問過去,只問有胤祺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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