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時四刻。

  尹浮生隨一名小廝出了張府，沿著崇延街向東走。

  一路上，街道行人不多，多是帶著護衛奴僕的馬車經過，能在這條街居住，大多都是商賈權貴。

  向東行走一段路程，便是喬陽主大道。

  這條主幹道貫穿東西城門，多有商隊路過，車馬駢闐。

  街上的行人，街側的店鋪，小巷拐道的小販，也漸漸多了，鬧哄哄的。

  「公子，走這邊小路近些。」

  灰帽小廝朝著一條窄巷走去。

  尹浮生略微猶豫，便跟了過去。

  走了一段路程，街道上開始坑坑窪窪，也多是穿著布衣的行人，有的更是穿著粗布。

  小巷邊多有垃圾堆，碩大的老鼠穿梭在髒亂的下水道。

  小廝笑著道：「穿過這一帶的窮街陋巷，能少走很多路，就是環境差了點。」

  尹浮生剛要詢問，餘光突然瞥見一處，瞳孔收縮。

  屍體！？

  不遠處乾枯的下水溝渠里，一具背朝天的男性屍體趴在那裡，身下還有發乾的大片血跡。

  有官府的人，正詢問著周圍的人。

  小廝也看到屍體，神色無變化，看樣子是見慣了。

  尹浮生暗暗嘆了口氣，心道：「大俞王朝雖是太平盛世，但民風彪悍，人人都以學武為榮，有武藝在身，自是會滋生更多的禍事，像這種死於非命者，比比皆是。」

  想到這裡，他更加堅定了學武變強的念頭，如此才能自保。

  左拐右拐，來到一處街道。

  漸漸的環境好了起來，沒走多遠，回到了喬陽主幹道。

  左側不遠就是顯目的官衙，緊挨著，是一個占地極廣的高牆大院，從外面朝里看，還能依稀看到亭台樓閣的一角，格外寬闊的大門上方有一匾額，黃底金字寫有「訶子城武院」五個大字。

  門戶大開，兩側無守衛。

  尹浮生隨小廝踏過門檻，迎面看到一堵影壁，右側擺有長形桌凳，那裡坐著一名面白無須的中年文士。

  文士抬起眼皮，「有何事？」

  小廝從懷中取出兩張銀票，恭敬遞了過去，「我家少爺想要進武院學習。」

  文士詢問了尹浮生的祖籍姓名年歲，登記在案後。

  「明天辰時過來。」

  說完便不在理會，繼續看起書。

  出了武院，小廝道喜道：「恭喜公子進入武院，若是到時候學習有成，說不得能有個一官半職。」

  尹浮生笑了笑，從袖口拿出一兩銀子扔給小廝。

  小廝接過後，又說了些吉祥話。

  回去還是走的近道。

  剛拐過一處街角，尹浮生見前面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鬧鬧哄哄的。

  他走近踮起腳尖向里看去，嘴角的笑意消失。

  一張破舊的草蓆，歪歪斜斜遮蓋著一具男屍，因為身高的緣故，頭髮和膝蓋從草蓆邊露了出來。

  男屍身上的衣服，尹浮生先前見過，就是剛才路過在這裡見到的男屍。

  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蓬頭垢面跪著，朝著四周的人磕著頭。

  一身滿是補丁的衣服，沾滿了灰塵泥巴還有一些血跡。

  瘦小的身體，在風中顫抖，哭聲撕心裂肺，讓人透骨酸心。

  在她的身前，有一紙牌，歪歪扭扭寫有：二十兩銀子，賣身葬兄，為奴為婢，做牛做馬，絕無怨言。

  「唉，真是可憐，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就這麼沒了。」

  「這模樣不咋樣，又這麼瘦小，賣到妓館恐怕人家都不要。」

  四周的人議論紛紛。

  「丫頭，五兩銀子怎麼樣？二十兩可有點多，埋個人哪裡要這麼多銀兩。」

  一名五十多歲的老漢，露出一口黃牙嬉皮笑臉。

  小女孩哽咽搖頭，一個勁磕頭，淚珠子一顆顆掉在地上。

  小廝搖搖頭，逕自朝著前方走去。

  尹浮生長長呼出一口氣，快步跟上，呢喃出聲：「我身上的銀兩也就二十兩，剩下的都是首飾，這種事情到處都是，總不能每個都要去救，也救不過來。」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服自己，讓心裡好受一些。

  他生在二十一世紀的華夏，辛苦點，努力點，每家雖然不一定都幸福，但衣食無憂綽綽有餘。

  當然他也會吐槽，賺錢太辛苦了。

  但是至少不會出現小女孩賣身葬兄，這種扯淡的事情。

  這大俞是哪門子的狗屁盛世！？

  尹浮生親眼目睹這一切，對他的衝擊很大，一顆心沉甸甸似墜有千斤萬斤，一股悲涼把心塞滿。

  小女孩無助委屈又倔強的眼睛，他不敢去看第二眼。

  太讓人心碎了。

  小廝聽到了他的呢喃，頭都不回道：「公子不用感覺糟心，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造成的。」

  「說得對，我又不是有錢人，也沒這個能力。」尹浮生聲調怪異。

  啪啪！啪啪啪......

  腳步聲從慢到快，快速遠去。

  小廝楞了一下，轉身，意外地看著尹浮生奔跑的背影，離那個賣身葬兄的小女孩越來越近。

  *

  *

  *

  老漢呲著黃牙嬉笑道：「我剛好缺一個暖床的，十兩怎麼樣？你這模樣也不俊，身子跟個竹竿似的，也就我會買你。」

  他也不在乎旁邊人說他壞良心，或者缺德。

  四周的人越這麼說，他越是來勁。

  「給我滾開！不買就別在這裡說風涼話，小心遭報應。」一名少年郎重重推開老漢。

  正是走而復還的尹浮生。

  黃牙老漢一個趔趄摔坐在地上，剛要起身呵斥，一見少年郎穿著綢緞長袍，體格健壯，也不敢抱怨，心裡罵罵咧咧地站到一旁。

  「這裡是二十兩銀子，你，我買了。」

  尹浮生說完，吐出一口氣，只感覺剛才壓得他喘不過氣的重量，一下子沒了。

  「謝謝…公子，謝…公子。」

  小女孩聲音哽咽，不停的磕著頭。

  一下午的時間。

  尹浮生幫著找埋葬地，訂棺材，僱傭勞力，埋葬，這些總共花了十五兩銀子，還剩下五兩銀子。

  小女孩姓祝，小時候經常得病，於是家裡沒給起大名，只起了一個土名二妞，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長大。

  她的父母親人都沒了。

  只有一個哥哥祝勝相依為命，今天也沒了。

  剩下的五兩，二妞分別還了之前借過錢的幾家鄰居，剛剛好夠，只留下十幾枚銅錢。

  尹浮生朝著張府走去，一開始走得快，在發現祝二妞跟得費勁後，腳步就慢了下來。

  「少爺，謝謝您。」

  祝二妞開口道謝。

  她約莫有一米五，滿是補丁的衣服下是瘦弱的身體，枯黃的頭髮編了幾個辮子，巴掌大的臉滿是憔悴，一雙疲憊的眼睛帶著感激。

  「不用謝，本少爺又不是做善事，剛好我缺個使喚丫頭。」

  尹浮生說道。

  祝二妞用力點頭，「少爺放心，別看我瘦，但我很有力氣的，洗衣做飯端茶倒水，您儘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