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幼端著餐盤,環視四周,眸光轉了轉。
下一秒,她不再去看謝凌他們幾個人,徑直朝前走,來到了文冰瑩的面前。
林知幼停住腳步,垂眸問她:「這裡有人坐嗎?」
文冰瑩抬起眼睛,咬著筷子,微微一怔,似乎對林知幼的舉動有些訝異。
她搖搖頭道:「沒有。」
林知幼拉開椅子,坐到了餐桌前。
她將餐盤放下,拿起一個玉米逕自吃了起來。
食堂里人聲嘈雜,可她倆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吃著。
林知幼喝了一口雜糧粥,剛放下手裡的湯勺,文冰瑩低低的聲音就傳進她的耳畔。
她的語氣里似是帶著點兒猶豫:「你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坐?」
林知幼抬起眼帘,順著她的視線望向了不遠處圍坐成一團的幾個運動員。
她淡淡開口:「那裡太吵,這裡安靜。」
聞言,文冰瑩愣怔了下,旋即輕笑一聲。
她漂亮的眉眼重新活絡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林知幼輕彎唇角,手執湯勺又喝了一口雜糧粥。
文冰瑩看了一眼她的碗,皺了皺眉頭,忍不住開口:「你不覺得這粥沒味道嗎?」
林知幼看到她那碗雜糧粥壓根都沒動,估計不太喜歡吃。
她抿抿嘴道:「確實沒什麼味道。」
他們餐盤裡的食物都很清淡,有點兒索然無味。
作為一名專業的花滑運動員,他們日常的飲食都有嚴格的把控。每天攝入的食物用量、質量都有標準,無法像普通人一樣吃香喝辣,想吃什麼吃什麼。
這一方面是為了他們的健康著想,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控制他們的體重。
如果花滑運動員的體重過重,就會對他們的腳踝和關節產生壓力,不利於他們在花樣滑冰中,施展跳躍等動作。
彼時林知幼將那碗雜糧粥喝完,輕輕彎了下嘴角說:「雖然這些東西沒有那麼好吃,但只要能練好花滑,我覺得這也不算什麼。生活總歸會變得有滋有味的。」
在她的心裡,不是單靠美食,才能讓生活變得有味道。
花滑也可以。
文冰瑩微微沉吟,狹長的柳葉眼裡生出了點兒興致來。
她看著林知幼,問:「你叫什麼名字?」
「林知幼。」
文冰瑩在唇齒間輾轉了一遍她的名字,說:「你這個名字倒蠻好聽的,和你的人很相配!」
林知幼淺笑了下,她覺得文冰瑩這個人也挺有意思的,誇人有自己的一套方式。
半晌,文冰瑩拿起自己的碗,將那碗雜糧粥全都喝光了。
從那天起,林知幼照常在隊裡按部就班地訓練。
她和文冰瑩雖然有所接觸,但整個花滑隊的隊員們都跟她相處得很融洽。
宿舍區裡的姐妹們訓練之餘,會跟林知幼一起聊花滑節目的選曲等問題,還時常說一些隊裡的八卦。
每次林知幼都是靜靜地聽她們說,極少發表自己的言論。
從小到大,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招人喜歡。
林知幼自小和媽媽一起生活,相依為命的她們經常看人臉色,於是養成了她如今懂得察言觀色、沉幾觀變的性子。
再加上她本人長得乖巧軟糯,待人也很和善,一般人見著她都會喜歡。
在集訓的日子裡,她逐漸地適應了一切。
林知幼其實也沒有別的想法,她只想好好訓練,爭取在這次亞洲冬季運動會上再創佳績。
就這樣,他們每天在訓練館裡堅持9小時以上的訓練。
林知幼日復一日地進行冰上、陸地等專項練習。
這天,她手舉啞鈴,照常對上肢發力進行針對性的訓練,加強手部力量。
俄頃,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映入了林知幼的眼帘。
是傅廣權。
他走進訓練室,和花滑女單隊的其他隊員打了聲招呼後,就徑直走到林知幼的面前。
彼時林知幼手握啞鈴,雙手將啞鈴置於身體兩側,肘部微屈,做著側平舉的動作。
傅廣權看著她標準的姿勢,點點頭道:「做得不錯。」
「謝謝教練。」林知幼的語氣平和有禮,但帶著點兒疏離。
傅廣權臉上的笑意微微凝滯,半晌才重新彎起眉眼道:「我聽宣燕他們說,這兩天花滑隊裡有人感冒。近期天氣轉涼,要記得多添衣,別生病了啊。」
林知幼朝他點點頭,不遠處的謝凌一邊舉著啞鈴,一邊朝他們這兒投來了探尋的目光。
傅廣權眉心一動,側過頭笑著對謝凌和文冰瑩說:「你們都要多多注意身體,只有健康的體魄才能夠更好地訓練!」
「知道了,教練!」她們齊聲應道。
等傅廣權走後,謝凌自顧自地嘟囔:「這傅教練真是一點架子都沒有。雖說是總教練,但看起來格外親切。」
文冰瑩也難得開了口:「他不嚴厲,每次來這兒都是笑容滿面的。」
林知幼手舉啞鈴,做著彎舉的動作,全程緘默,一言不發。
雖然傅廣權對她一直表現得很友好、關切,但林知幼始終邁不過心裡的那道坎。
她忘不了當初他為了榮華富貴而拋棄林嵐的事實;
更忘不了之前林嵐將他趕出門外,她眼裡流露出的那種絕望與悲傷。
前幾天,林知幼經過訓練區的走廊時,還無意間聽見了傅廣權和自己的家人通電話。
她之前就曾聽聞,傅廣權有一個十歲大的兒子。
他現在擁有著一個圓滿的家庭,一家三口,幸福無比。
林知幼的心頭像是被一隻手猛地揪起。
她和媽媽相依為命十多載,她們受盡艱辛、苦難,而傅廣權卻在世界上的另一個地方,怡然自得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他也為缺席林知幼的成長過程而感到愧疚,想要彌補這份遺憾。
但林知幼深知,這份遺憾不是幾件補品、幾句慰問的話就能彌補得了的。
她需要消化這一切,這些複雜的情緒就像陰霾般籠罩著她的心,令她無法沉著地思考。
於是,林知幼將它們埋藏進心底,將思緒一點點地抽離出來。
她要振作精神,一心一意地為花滑而「戰」。
—
某天晚上。
夜色正濃,點點繁星閃爍在如墨般的天際。
林知幼經過教練的辦公室,剛想徑直走回訓練室,卻聽一陣低沉的男聲倏地傳進她的耳畔。
「小幼!」
林知幼猝然停下腳步。
她循聲望去,只見傅廣權站在值班室的門口,目光如炬地注視她。
他抿抿嘴,朝她輕聲開口:「小幼,我能跟你聊兩句嗎?」
林知幼微微思忖,抬腳走進了辦公室。
此時室內只有傅廣權一人,其他教練都不在。
林知幼微垂眼睫,低聲道:「請問有事嗎?我待會兒還要訓練。」
傅廣權見她面色冷淡,他斟酌了下才說:「我就是想找你說說話,關心關心你。」
「……」
傅廣權清咳了一聲:「你最近在這兒還習慣嗎?如果感覺有不適應的地方,可以跟爸爸說。」
聞言,林知幼的心臟像被一根細針刺了一下。
「爸爸」這個詞彙,曾經離她特別地遙遠。
小時候,林知幼曾問過媽媽無數遍,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父母的陪伴,可她卻沒有。
她執拗地想要一個答案,想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究竟身在何處。
那時她無比地需要自己的爸爸,可他卻不在。
而如今,他就坐在距離自己不到一尺外的地方,可林知幼已經不需要了。
林知幼的心裡像墜著一塊石頭,沉甸甸地,令她微微喘不過氣來。
傅廣權見她始終沉默,傾身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幼,我真的希望我們能夠好好相處。」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傅廣權下意識地望了過去,有運動員剛好走過教練辦公室的門口,朝他們這兒張望了一下。
傅廣權眉心動了動,不動聲色地將搭在林知幼肩上的手倏地縮了回去。
林知幼察覺到了,他這是想避嫌。
之前傅廣權來花滑隊觀摩監督他們的訓練時,每次都給予林知幼恰到好處的關心,對待她如同其他運動員一樣,從未讓外人察覺出他倆有什麼關係。
那時林知幼就明白傅廣權的意圖。
他其實並不想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與林知幼的關係。
而林知幼也一樣,她在隊裡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傅廣權於她的真實身份。
他們諱莫如深,將這段隱秘的父女關係藏起來,仿佛不見天日般,成為他們彼此的秘密。
這樣的家人,真的能算作是家人嗎?
只是流淌著一脈相承的血液的陌生人罷了。
林知幼在心裡哀嘆一聲。
她的喉頭微澀,臉上不帶任何情緒,朝傅廣權低聲道:「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好吧。」傅廣權僵著手,臉上流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
他看著林知幼轉身離去的背影,從容又決絕。
傅廣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沉默了一會兒,坐回自己的辦公椅上。
他仰頭望向天花板上的燈,只覺得那燈光灼灼得燙進他的眸中,瞬間迷了他的眼,攪得他的內心也一片繚亂。
隔天早上。
林知幼趁著訓練休息的間隙,端著水壺來到訓練室外的茶水間打熱水。
她剛走過長廊,想要踏進茶水間,就聽見裡面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欸,你們知道嗎?昨天林知幼去傅教練的辦公室了。」
「我也聽說了,她到底去那兒幹嘛?」
眾所周知,傅廣權作為總教練一直都與教練助理聯繫,鮮少會單獨召見隊員。
挑頭的人神秘兮兮地開口道:「我聽說,昨晚傅教練把手搭在林知幼的肩膀上……」
有人聽完立刻「咦」了一聲:「這麼勁爆的嗎?這兩人該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茶水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詭譎微妙了起來。
謝凌眯了眯眼睛,眸光不禁亮起,連聲音也抬高了幾度。
「怪不得我覺得奇怪呢!每次傅教練來我們這兒時,都會露出一副很溫柔的樣子。」
「是啊,我聽說他上次在隔壁組的訓練室,還訓了一個冰舞隊的隊員,樣子特別凶!」謝凌的舍友搭腔道。
「對對對,他每次去你們女單組,回來的時候心情都特別好。」另一個滑冰舞的男生應聲說。
有人不禁發出一聲驚呼:「真相了!傅教練肯定和林知幼有貓膩!!!」
「嘖嘖嘖……」謝凌雙手環胸,搖頭嘆道,「你別說,傅教練的身材健碩,長得也不錯,年輕時肯定是泡妞的一把好手!只不過沒想到,現在也這麼老當益壯啊。」
她嗤笑了一聲,旁邊的人忙不迭地應道:「可林知幼也不差啊!她長得那麼漂亮,我覺得她壓根犯不著冒著當「三兒」的風險,去找這樣一個老男人吧?」
「誰知道呢。」謝凌摸了摸下巴道,「說不準某人就是想透過這層關係,在隊裡摸出點門路來啊。」
「這麼有手段的嗎?沒想到這林知幼長得軟軟糯糯的,清純又好看,原來花花腸子這麼多啊!」
「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不能單單看臉。我心碎了。」有男生捂著胸口道。
另一個人輕推了下他的肩膀,笑了笑說:「得了吧你,想要搭上林知幼,等你當上總教練再說!」
語畢,眾人哈哈大笑。
那些閒言碎語傳進林知幼的耳朵里,她的臉色煞白,默默地攥緊了拳頭,牙根咬得生疼。
她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上下起伏,仿佛有熊熊的怒火要從胸腔中迸發而出。
她沒想到這群人的思想這麼齷齪,單單看到一個畫面,就能浮想聯翩,讓他們生出那麼多荒謬污穢的想法來。
正所謂三人成虎,她今天總算是見識到這「人言可畏」的威力了。
這股威力就像海浪般朝她襲來,試圖將她淹沒,但林知幼不願屈服、認輸。
她緩了緩神,咬緊牙根,正想邁步走進茶水間。
下一秒,一陣清脆利落的人聲就從屋內驀地傳進她的耳畔。
林知幼怔了怔,雙腿頓時像注了鉛般,釘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