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窈回到溫家後,破天荒的溫學閔早早的也在,正坐在沙發上人模人樣的看報紙。
旁邊還坐著姜淑柳,面前的茶几上放著各類水果,她笑容滿面的又親力親為的餵給他吃。
給人看了就是一副中年夫妻的恩愛模樣。
溫窈只覺得倒胃口。
她一聲不吭的往樓上走。
手剛摸到樓梯扶手,身後便冷不丁響起一道制止:「站住。」
溫窈邁步的腳步一頓,從台階上收回腿,卻是頭也沒回,就這般姿勢等著溫學閔說話。
溫學閔抬起眼皮看了她一下,沉聲道:「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溫窈閉了閉眼,聲音平靜:「時間不早,我有些累,如果不是什麼要緊事,就明天再說吧。」
溫學閔放下報紙,往茶几上一拍,「你這是什麼態度,我現在想跟你說兩句話還需要我求著你是不是?溫窈,你從小到大,我就是這麼教你尊敬長輩的?回來連個招呼都不打,你到底還有沒有把我和你姜姨放在眼裡!」
溫窈是真的沒那個心思跟他吵架,聽著他的話也只覺得可笑。
都說子不教父之過。
想來也是。
他但凡盡到過一天身為父親的責任,她也不至於跟他鬧得現在這般僵硬。
她沉了沉呼吸,到底還是回身朝他們走了過去。
選了個離他們最遠的位置坐下,「說吧,您究竟是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非說不可。」
溫學閔看著她,「你在KZ工作得怎麼樣?」
「挺好。」
「和晏淮敘發展得如何?」
溫窈說他虛偽也並非不對,人前還親親熱熱的叫著淮敘、晏總,人後就直呼其名,無所顧忌。
「一般。」
溫窈低著頭去看自己的手指。
自從之前的美甲被她弄斷之後,她就再也沒去動過手指了,僅僅只是修剪過幾次,白皙骨感的手,很是好看,也很順眼。
聞言溫學閔和姜淑柳對視一眼,他對她的眼裡看出了迫切。
便清了清嗓子,嚴肅道:「你之前說要和你妹妹公平競爭,我雖然沒說什麼但也是給了你機會的,這幾天下來,我也沒看到什麼結果,而且你妹妹那邊,跟晏淮敘的小姨聊得很不錯,後天還會一起去看你妹妹的舞台表演。」
話說到這一步了,意思就很明顯。
溫窈眼皮一撩,面無表情:「怎麼,要我選擇退出?」
她自動放棄和被迫退出,主動和被動,完全是兩碼事。
溫學閔沉著臉,「既然如此,你跟顧家那邊,和那個顧洵也該適當的發展發展,我這也是為了你著想。」
呵,該說他老謀深算還是說他貪心不足。
西瓜跟芝麻都不想丟,魚和熊掌也都想兼得。
溫窈直接站起來,丟下一句:「我很忙,沒空。」
「你敢走!」溫學閔驀然厲聲呵住她。
溫窈充耳不聞。
溫學閔也分毫不讓,不容拒絕的強硬姿態:「明天晚上,你必須去陪顧洵吃飯,否則的話,你媽的東西,你一樣都別想拿到!」
溫窈猛地駐足。
她回過神,帶了一絲不可置信和厭惡緊緊的盯著他。
想不到他竟然可以這麼卑鄙無恥,拿她媽媽的遺物威脅她。
溫學閔疾言厲色,被她看得更是眉頭緊鎖。
父女倆之間的僵硬糟糕氛圍一觸即發。
旁邊的姜淑柳溫和的笑了笑,適時出聲:「窈窈啊,你也別跟你爸置氣,我們這也是為了你的未來做打算,你爸一片好心,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溫家考慮考慮是不是……」
「你閉嘴。」溫窈一個陰鷙的冷眼掃過去。
她的全身仿佛都豎起了鋒利的倒刺,「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想平安無事就閉上你的臭嘴。」
姜淑柳嚇得一怔,眼睛慢慢的就紅了,手攀上溫學閔的胳膊,軟著嗓音:「老公……」
這是溫窈第一次這樣不留餘地的尖銳。
臉色沉沉,眸光深深。
溫學閔一時間也被自己親生女兒的這個眼神跟表情驚了下,隨即回過神就要站起來以振父綱。
當對上她那雙冷漠凜厲的眸眼時,出口的話頓了頓,驚覺她已經成長到一個令他掌控不住的境地,不由得怒從心起:「溫窈…你簡直太讓我失望了!」
溫窈咬牙冷聲:「別再用您那套長輩的說辭對我說教,您若是敢動我媽的東西,小心別怪我跟您魚死網破。」
溫學閔氣得直直的大喘氣,手指哆嗦著點了點她,「孽障!我當真是白養活你這麼些年,你現在是翅膀硬了要飛,我也攔不住你,從今天起你就從這個家裡給我滾出去!你在外面自生自滅,你看我還會不會管你!」
溫窈背脊筆直的站在原地,目光清清冷冷,「不好意思,該滾的是她——和她帶回來的那個野種,這裡是我媽媽的房子。」
溫窈抬手指著姜淑柳,隨後又移動指向樓上溫雨眠的房間位置。
「啪!」
溫學閔豁然兩個大步上前,怒目圓瞪,一巴掌扇過去。
溫窈頭狠狠一偏,甚至身形不穩的趔趄了兩下,她的臉先是麻緊接著是一片火辣辣的燙。
仿佛是要燙到她的心裡,炙烤出一個碩大的洞。
嘴角很疼,口腔里似乎是被磕破了皮,鐵鏽似的澀味開始蔓延。
她保持著那個姿勢,站了兩秒,回頭時衝著溫學閔揚唇,一字一頓,「打得好。」
溫學閔愣住,看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漫上水霧,燈光下亮亮的,視線再過度到她泛紅的臉。
倒退了一步,似乎是真的沒想到自己會對她動手。
但都已經打了,現在回過神,心底漫出點後悔,痛聲道:「窈窈你聽爸爸說——」
他只是一時氣糊塗了,溫雨眠是他親生的,被這麼罵著野種,她又拱火挑釁他的權威,控制不住才動的手。
溫窈用舌尖頂了頂泛著血漬的嘴角,點點頭,「您不是要我跟那姓顧的吃飯約會嗎,行,我答應您,地址發我手機上吧,我累了先去休息。」
說完,她轉身就走,單薄的背影倔犟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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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窈快步回到房間,用力的摔上門。
她靠在門板上,手抓著裙擺,仰頭望著天花板,死死的不讓眼淚掉下來。
忍了大概幾秒後,從眼眶湧出來的熱意越來越多,她幾乎壓制不住。
放棄的低下頭,微弓著身,一顆顆的燙石子往下墜,落在她赤著的雙腿上,從膝蓋處往下滑,一路燙到腳踝。
仿佛是一條條的血痕。
抽噎出聲,從喉嚨里滾出哭腔,她整個人順著門板滑下來,最後額頭抵在膝蓋間,兩手將自己緊緊的環抱住。
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在燈光昏暗的房間裡,情緒不斷被放大。
兩分鐘後,溫窈撐著自己站起來,頂著一張完全哭花了的臉,走向了浴室。
她為什麼要哭?
就因為溫學閔打了她一巴掌嗎,遠遠不足以前姜淑柳和溫雨眠給予她的傷痛,這點又算得了什麼。
哭是弱者才有的表現,她不是,也不可能是。
尤其是當真那對母女倆的面。
這哭得一點都不值,她明天還要上班,還有去吃飯約會,應該拿出一個好的狀態,憑什麼要為了這點可有可無的事情毀掉自己的臉。
溫窈在浴室里洗了個臉,她盯著鏡子裡水汽撲面的自己,紅著眼的模樣很狼狽,她緊緊的攥住了手。
以後的路還長著,她不能在這裡倒下。
——至少,現在不行。
她去樓下拿了些冰塊上來,客廳里已經沒有溫學閔和姜淑柳的人影了。
又找到醫藥箱,拿出消腫止痛的藥,吃的擦的,全數抱走。
冰敷擦藥的時候的確很疼,疼得她眼淚直直的在眼眶裡打轉,不停的抽氣。
但也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了她,她跟他們之間的帳,不能就這麼算了。
如今她羽翼未滿,無權無勢,那就讓自己擁有。
是——不擇手段的去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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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的臉看著還是有些嚴重,巴掌印已經浮現出來,明晃晃的橫在臉上。
她化妝都多抹了兩層粉面,各種遮暇,才讓自己看起來與平常無異。
為了配厚重的粉底,溫窈特地化了一個濃妝。
往常她喜好素顏朝天或者淡妝,如今濃妝一現,更是性感成熟。
走到公司的時候,不少人紛紛側目,眼裡都是對她的驚艷。
唐夢一大早忙的腳踩風火輪,一眼看到她時,眼睛都看直了,險些走不動路,「你今天什麼情況,搞這麼漂亮,要去相親啊?」
溫窈笑了笑,微偏頭,「大概是。」
唐夢眼前一亮,仿佛聽到了什麼八卦,連忙拍了拍她的肩,「等我回來詳說啊!」
撂下一句話匆匆忙忙的就跑了。
溫窈斂住笑,接著忙碌自己的工作。
依舊是查銀行流水,另增加了一份寫ppt的活。
另一邊,唐夢跟著公司里的其他人往樓上趕,步履匆匆的興致勃勃的跟旁邊的人分享:「你還記得我們組新來的那個美女分析師嗎?」
同事點頭:「有印象,見過一次,眼睛特漂亮。」
唐夢激動道:「我跟你說她今天絕了啊!化妝了!濃妝的那種,簡直閃到我的眼睛,聽她說是要去相親呢,唉,公司里的卑微單身狗沒機會咯。」
說著可惜的搖了搖頭。
又補充:「我要是男的,我肯定追她。」
「她才23歲吧?這麼年輕就相親?」
「趁年輕才好啊,你看看我們這干投行的,哪一個不是熬,熬得人丑了不說連個合適的對象都不好找。」
「她也有那優勢,我覺得比電視上那些明星都好看,還長得白!」
「……」
幾個相熟的同事都笑,一言一語的談論起來。
「你們在聊什麼。」
不知何時,從身後傳來一道沉沉的男音。
眾人紛紛打了個激靈,回頭一看,立馬作鵪鶉狀,老老實實的低著頭。
「晏總。」
「晏總好。」
晏隨目光淡淡的掃過他們一行人,最後落在唐夢身上。
「聊什麼聊得這麼開心,是哪個項目成功簽了,還是達到了上百億的業績。」
沒人敢吭聲。
唐夢縮著脖頸,臉上有點訕訕,「晏總,我們…我們就隨便聊兩句,嗯,隨便聊聊,沒別的意思。」
她說著說著還成了自我安慰,聲音越來越低。
晏隨看了她一眼,隨即闊步離開。
等他走遠,眾人皆是大喘氣,仿佛劫後餘生似的。
「我的媽啊,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不知道啊,沒聽見動靜,嚇死我了。」
「我汗都出來了。」
「我寒毛還立起來了呢!」
唐夢吁了長長的一口氣,「好了,都別說了,我們先走吧。」
大家附議,這事便不再談及,畢竟風險太高,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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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隨回到辦公室。
助理敲門而進,「晏總,今年還是跟往年一樣嗎?」
晏隨站在辦公桌後的書架前,手裡拿著一本書,正低頭看著,聞言翻頁的動作停下。
隔了幾秒。
他將書合上,放回原來的位置,細細的整理對準,一絲不苟的架勢。
「不必,馬上就是端午節,到時候再說。」
「好的晏總。」
助理沒離開,接著道:「宋先生約了您今晚在明珠餐廳吃飯,說是您要查的東西有眉目了。」
「嗯,我知道了。」
助理欠了欠身,然後畢恭畢敬的退出了辦公室。
晏隨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拉過椅子坐下。
他從最底層的密碼鎖中,拿出一個黑色的盒子,打開,裡面是一踏厚厚的信封,中間還夾著一張照片。
他拿出來,用指腹漫不經心的摩挲著,低垂著頭,眸光晦暗不明。
照片上是兩個人,一男一女,眉眼溫和的看著鏡頭,交握的手貼身而站,親密無間。
看了良久,晏隨將照片放在桌面,隨後翻開那些已經不知拆封多少次的信件,上面寫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他逐一仔仔細細的閱讀。
有寫日常或者表達濃濃情意,有爭執有小脾氣。
每則信封下方,都有另一道顯得格外蒼勁有力行雲流水的回應。
【寄:近來,你那邊的天氣如何,吃睡可好,你有多日未與我相見,七夕將近,分隔兩地,該是銀河阻攔,你是牛郎我是織女。
月掛高空,想你,還是想你。
願今夜入夢,鵲橋相會,望你安好。
寧。
六月二十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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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遂你所想,一切安好。
常有雨天,想起與你走過的濕地水面,亦是思念你,前日看過大雁翱翔,牛郎織女我不歡喜,或許聽聞比翼鳥,不願同你分開。
今日雨過天晴,掛有彩虹,你的信送來,很是吉利祥兆。已寄你鍾意的紫色鳶尾,記得簽收。
我如你想我般更想你。
清。
六月二十五夜。】
晏隨一封封看下去,半晌後閉上眼,人往後仰躺在大班椅上。
多久了?
快十年。
海晏河清,潮落江寧。
他們是天生一對。
卻在十年前意外墜海身亡,屍骨無存。
換一種說法是浪漫,因為他們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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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河清,江有寧。
他的父母。
於他二十歲那年失蹤,從此了無音訊。
祠堂不曾有姓名,不曾有牌匾。
成了晏家多年來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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