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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線輪迴 - 132.杭颯字體大小: A+
     

    此為防盜章

    看熱鬧不嫌事大,陳禿無端興奮,手忙腳亂開船,亂中出錯,油沒能轟起來。

    也就差了這幾秒,麻九一個猛扳槳,小舢板靠過來。

    陳禿止不住一陣歉疚,覺得是自己遲鈍,使得局面尷尬。

    哪知易颯掀掀眼皮,沒事人樣跟丁磧打招呼:「來啦?」

    丁磧笑笑:「是。」

    「吃了嗎?」

    「還沒。」

    易颯回頭,叫了聲香姐。

    黎真香正在廚房殺魚,兩手血淋淋地出來。

    易颯問她:「剛才的米粉還有剩嗎?」

    黎真香點頭:「還能裝個一兩碗。」

    「那給這人盛一碗吧。」

    她轉頭又看丁磧,笑得很熱情:「我還有事,你先吃著,回頭再聊。」

    說完,又敲敲船舵。

    陳禿反應過來,趕緊開船,這回很順利,麻九忙不迭地往邊上讓。

    兩相擦肩時,陳禿看到小舢板上放了好幾個大的超市塑料袋,裡頭塞滿了花花綠綠的糕點餅乾巧克力。

    沒能看到丁磧的表情,想來十分尷尬。

    船開出去老遠,陳禿還在唏噓,大意是人家拎著禮物上門,你好歹也客氣兩句。

    易颯沒理他,只是在他轉向時問了句:「怎麼走這條道了?那邊要近點。」

    陳禿說:「不待見那些泰國佬。」

    ***

    這浮村原先只住當地漁民和越南人,後來多了華人,泰國佬是最後來的,人數也最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少,怕被人欺生,所以平日里凶神惡煞,藉由一些雞零狗碎的小事,把原住戶得罪了個遍——總算後來有點自知之明,都聚到西南角去住了,聚出個村中之村,和周遭雞犬相聞,基本不相往來。

    而且,陳禿還聽到一些傳聞,如果屬實,這些泰國佬,絕不是他惹得起的。

    易颯說:「診所做四方生意,泰國佬也是客人,你不能不待見人家……對了,你的船屋大,給丁磧支張床吧,包他三餐,錢算我的。」

    陳禿斜她:「為什麼?」

    易颯神色自若:「我家地方小,再說了,我這人保守,孤男寡女住一起,影響我名節。」

    陳禿說:「你就直說你嫌棄他就行了,不用這麼幽默。」

    ***

    上了岸,摩托車還靠著竹竿立著,高腳樓下卻空了,四處張望,也不見馬老頭的影子。

    易颯把車鑰匙扔給陳禿,示意力氣活請男人代勞,自己甩手坐到廢料堆上:「那姓馬的,前兩天還塞了我一張尋人啟事,今天就挪地方了,看來是覺得在這兒沒指望了。」

    陳禿開鎖:「在哪都沒指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那閨女多半死了。一個年輕大姑娘,失蹤這麼久沒消息,不死,還能出奇迹怎麼的?」

    易颯說:「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她嘆氣:「我吧,小時候還喜歡聽聽童話故事,相信奇迹的存在,現在不行了,人老了,現實了,心也硬了。」

    陳禿啐了她一口:「在我面前說老,你罵誰呢?臉上連道褶都沒有……你還歇上了是嗎?走了!」

    易颯懶洋洋起來。

    廢板料本來就堆得松,讓她這一坐一起,嘩啦往下散,露出底下一角藍色。

    易颯俯身去看。

    陳禿推著摩托車走了幾步,見她還沒跟上來,有點不耐煩,正想再催她兩句,易颯忽然朝廢料堆上狠踹了幾下,把堆料踹散。

    然後朝他招手:「你來看。」

    陳禿莫名其妙,支起摩托車腳撐,又返回來。

    地上有隻藍色的塑料人字拖,半舊,左腳的。

    易颯說:「我有印象,這是馬老頭穿的鞋,但只剩了一隻腳的。」

    要說是人走了扔鞋,不至於扔單隻啊。

    她幾步跨過垮散的廢料,彎腰在中空的腳架下四處看了一回。

    看到雜亂的腳印,還有指甲摳進泥里的抓痕。

    她沉吟了會,又鑽出來。

    陳禿問:「怎麼說?」

    易颯說:「估計是叫人綁走的。」

    她皺眉:「怪了,跟一個老頭過不去幹什麼?」

    陳禿嘖嘖:「這不好說,可以賣去捕撈船上當奴工,上了船,簽了賣身契,一輩子就再沒機會踩地了,從早干到晚,不怕年紀大,死了就扔進海里……我們這同胞慘咯,女兒沒找到,自己還丟了。」

    他說得唏噓,內心裡並不同情:背井離鄉,逃亡海外,在這種地方落腳,自己很慘,還見過很多更慘的事,心上的繭都結了七八層,早不知道心軟是什麼滋味了。

    易颯抬起頭,看大湖上錯落的房舍:「知道是誰幹的嗎?」

    陳禿無所謂:「誰都有可能,這地方,誰也不知道誰的底。」

    你以為那個木訥的男人只是捕魚的,其實床底下摞著槍碼著粉;那個女人對著你害羞地笑,指不定身後門裡就躺了個剛被她割了喉的死人……

    加倍小心,自求多福吧。

    易颯眉頭擰起:「下次你見到那幾個社群的頭頭,要跟他們說說,在哪住都得有規矩,家門口不能胡來。」

    ***

    傍晚時分,下起了大雨。

    雨一來,天就黑了,湖上有風,雨聲顯得尤其大,視線里茫茫一片,隔著三五步就看不清人了。

    陳禿住二樓,船屋的一樓是廚房、廁所、雜物房和鱷魚籠。

    丁磧的那張床就支在雜物房一角,非常簡陋,嚴格說起來,不是床,是兩張方桌拼在一起,上頭鋪了張舊草席。

    丁磧盯著床看,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

    門外有塑料雨衣的窸窣聲響。

    回頭看,是易颯戴著竹笠帽、系扣著雨衣過來:「還有問題嗎?沒問題我就走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對了,你買的東西,自己留著吃吧,我前兩天剛體檢完,血糖太高了,醫生說不能吃甜的,怕我得糖尿病。」

    說完了,沖著丁磧一笑,笑得很甜,有幾縷頭髮被雨水打濕,貼在瓷白臉上。

    她有一張笑起來極其單純無害的臉,換了別人,大概很容易被這臉迷惑。

    但他不會,幾天前,就是她引他入了雷場。

    丁磧說:「易颯,我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

    易颯笑笑:「誤會?」

    雨大,怕濕了鞋,她打了赤腳,手裡拎著裝了板鞋的塑料袋,塑料袋淋了雨,水珠一道道滑到袋子底端,匯在一處,又一滴滴落下。

    落在她腳邊。

    她的腳浸了水,尤其白,踝上兩個字,是她外表上唯一冷硬的部分——

    去死。

    丁磧壓低聲音:「我那兩天確實盯過你,沒別的意思,就是出於好奇,三江源變故,死了那麼多人,你是出事的人里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大家把你當傳奇。」

    他聽說過她待的那輛車子:車身血跡斑斑,車頂蓋上凹出了個人形,而且那輛車子被發現的時候,車門大敞,花生米和花生殼滾得到處都是。

    錄音機在放童話故事,車裡卻沒人。

    當時,搜救的人都以為:這孩子沒了,或者死了。

    誰知道找到了,在距離車隊大本營十幾裡外的一條小溪流邊,人蜷縮著,凍得像個冰坨坨。

    大家覺得她沒救了,但沒想到生了火,給她洗了熱水澡,捂了被子之後,她又有氣了。

    就是高燒不止,燒了足有七天,據說她發燒的時候,一直喃喃說的胡話,每句都脫不了死字。

    ——去死呀……

    ——我要死了。

    ——嚇死我了,我是個小孩子……

    以上是水鬼三姓中廣為流傳的版本。

    但故事在丁長盛那兒還有後續:女人們給小易颯洗澡的時候,他拿棍子一件件挑著她被脫下來的衣服看。

    從貼身的襯衣、到毛衣、到綠底白點的厚棉襖。

    衣服都破爛,每一件上都有血。

    但她身上,一道傷口都沒有。

    ……

    丁磧言辭懇切:「你那麼小就死裡逃生,後來又做了易家的水鬼,對我來說,你特別神秘,所以我就是想看看……」

    易颯打斷他:「要看兩天?」

    丁磧一時語塞。

    易颯又笑了,她抬手歪了歪竹笠帽,以便更快控掉上頭的雨水:「放心吧,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

    丁磧垂在身側的手不易察覺地蜷了一下。

    易颯走近幾步,聲音低得像耳語:「一連盯了兩天,連我出城都跟著,無非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奇怪的事,行為舉止有什麼不正常的……」

    「三江源變故之後,你乾爹丁長盛一直盯著我不放,堅持認為我有問題,還主張把我關起來……結果呢,我長這麼大,不正常過嗎?體檢出過問題嗎?」

    她冷笑:「我懶得跟你們啰嗦,所以住得遠遠的,連國境都出了,就是圖個清靜。沒想到丁長盛手這麼長,非要派你來『探望』我。」

    她語帶譏誚:「誰不知道這『探望』是什麼意思啊。」

    「不過無所謂,我這人沒秘密,不怕你探望,我包你吃住,包多久都行,看你能探出什麼來。」

    說完了,掉頭就走,身形在門口一晃,就融進雨幕中。

    烏鬼張著翅膀跟上。

    一長一短兩個影子,在雨里扭曲,被風吹得飄飄晃晃,像魅。

    丁磧原地站了很久,然後長長舒了口氣。

    他掏出手機,給丁長盛發簡訊。

    信號很弱,便秘樣的發送進度條閃了很久,才把那幾個字送了出去。

    ——她還不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

    宗杭做了個還不賴的夢。

    夢見回國了,在KTV包房唱歌,液晶屏上放的是Ladygaga的《壞浪漫》,他抱著話筒吼得身心投入,邊上朋友們擠成一堆,看他手機里拍的照片——

    「這就是吳哥窟啊,哇,我也想去哎……」

    「老外怎麼喜歡吃油炸狼蛛呢,口味太重了。」

    「呦,這妹子是誰啊?」

    那是易颯的照片。

    宗杭說:「去酒吧喝酒認識的。」

    朋友們都炸了:「然後呢?後續呢?」

    宗杭漫不經心:「太主動了,不適合我……」

    說完,很有優越感地笑。

    笑著笑著,嘴角忽然有點疼,那種乾裂似的、破了口子的疼。

    有個男人的聲音飄在他頭頂,唾沫星子噴到他臉上:「呦,看看,這小子睡覺還一臉淫-笑……」

    話音未落,宗杭臉上重重挨了一記,打得他下巴頜歪向一邊。

    夢也被打飛了,現實一點點擠進來。

    鼻端充斥著奇怪的味道:魚腥、水濕、熱氣、機油、椰漿、冬陰功湯,還有狐臭。

    身子在晃,不是車子的那種晃,左右漾盪,似乎是在船上……

    船上?

    宗杭驚出一身冷汗。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

    眼睛被打腫了,世界窄且模糊,模糊里晃動著一張獰笑的大臉。

    宗杭努力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像有人綁架他,車子飛馳而來,車門一開,把他抓進去,又疾馳而去,他掙扎著大吼「不加冰」,臉上正中一記老拳,就此不省人事。

    然後……就到了這兒?

    不對,中間好像還短暫地醒過一次,當時宿醉未消,意識一片模糊,聽到有人問他:「你爸呢?」

    他茫然答了句:「在家啊。」

    ……

    事情跟宗必勝有關?是他爹在柬埔寨投資時惹上的仇家嗎?

    他心裡大致有點數了,電影里常演,這叫父債子還。

    宗杭想坐起來,臉上忽然壓上鋒利的一線涼。

    是那個有著一張獰笑大臉的人,拿了把水果刀,在他臉上比劃。

    宗杭拚命把臉往後縮:「哎,別,別……」

    因著家境富裕,童虹專門送他去參加過《遇到綁架該如何聰明應對》的講座,講師總結了三個「盡量」:盡量配合、盡量示弱、盡量尋找逃離線會。

    先死的都是耍橫的,兔子都被叼進狼窩了,別以為齜起大牙蹬蹬兔腿就能扭轉乾坤。

    每一句都說在了宗杭的心坎上,當然要盡量配合,不然被打怎麼辦,他最怕挨打。

    就像現在,要是綁匪一個不高興,在他臉上畫花,這輩子這張皮就毀了,整容都整不回來。

    那人哈哈大笑,拿刀身拍拍他害怕得幾乎糾起的臉:「慫貨,嚇成這樣。」

    說著站起身,一刀插向手邊桌上的一隻西瓜。

    那瓜熟透了,哧啦一聲,從破口處一裂到底,那人也不用刀,刀背咬在嘴裡,拿手把西瓜掰成了四五塊,抬手遞給周圍的人。

    宗杭戰戰兢兢抬眼去看。

    這是只漁船,不大,四面敞,頂上拿厚帆布搭著陽棚,船后應該裝了柴油發動機,所以這船速度還行,噠噠噠一路往前。

    船艙里雜亂不堪,什麼都有,空的泡麵桶和啤酒罐滾得滿地都是,船上除了他,一共三個人,那個掰瓜的是華人,剩下的兩個,好像是泰國人。

    因為泰語那種讓人聽了骨酥筋軟的腔調,實在是太有辨識度了。

    而外頭是大湖,日頭正烈,四面都是水,水上都是晃眼的白光,看久了讓人目眩,也讓人有恐懼的聯想,怕被綁上石頭,撲通一聲扔進湖心,再浮不上來。

    三人大口吃瓜,都不講究,汁水順著嘴角一路淌進脖子,不知道是誰起頭,朝宗杭吐瓜籽,剩下的兩個有樣學樣,把他當垃圾桶。

    很快,宗杭頭臉身上,汁水淋漓。

    他暗暗囑咐自己要忍,然後囁嚅著發問:「你們是不是要錢啊?」

    講師說,要嘗試著和對方「建立聯繫」,交情都是從無到有的。

    掰瓜那人扔掉瓜皮,舔了舔手上的汁水,笑著反問他:「誰不想要錢?」

    說完了,抬眼看正前方。

    宗杭下意識也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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