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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線輪迴 - 29.28字體大小: A+
     

    此為防盜章「這就是吳哥窟啊,哇,我也想去哎……」

    「老外怎麼喜歡吃油炸狼蛛呢,口味太重了。」

    「呦,這妹子是誰啊?」

    那是易颯的照片。

    宗杭說:「去酒吧喝酒認識的。」

    朋友們都炸了:「然後呢?後續呢?」

    宗杭漫不經心:「太主動了,不適合我……」

    說完,很有優越感地笑。

    笑著笑著,嘴角忽然有點疼,那種乾裂似的、破了口子的疼。

    有個男人的聲音飄在他頭頂,唾沫星子噴到他臉上:「呦,看看,這小子睡覺還一臉淫-笑……」

    話音未落,宗杭臉上重重挨了一記,打得他下巴頜歪向一邊。

    夢也被打飛了,現實一點點擠進來。

    鼻端充斥著奇怪的味道:魚腥、水濕、熱氣、機油、椰漿、冬陰功湯,還有狐臭。

    身子在晃,不是車子的那種晃,左右漾盪,似乎是在船上……

    船上?

    宗杭驚出一身冷汗。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

    眼睛被打腫了,世界窄且模糊,模糊里晃動著一張獰笑的大臉。

    宗杭努力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像有人綁架他,車子飛馳而來,車門一開,把他抓進去,又疾馳而去,他掙扎著大吼「不加冰」,臉上正中一記老拳,就此不省人事。

    然後……就到了這兒?

    不對,中間好像還短暫地醒過一次,當時宿醉未消,意識一片模糊,聽到有人問他:「你爸呢?」

    他茫然答了句:「在家啊。」

    ……

    事情跟宗必勝有關?是他爹在柬埔寨投資時惹上的仇家嗎?

    他心裡大致有點數了,電影里常演,這叫父債子還。

    宗杭想坐起來,臉上忽然壓上鋒利的一線涼。

    是那個有著一張獰笑大臉的人,拿了把水果刀,在他臉上比劃。

    宗杭拚命把臉往後縮:「哎,別,別……」

    因著家境富裕,童虹專門送他去參加過《遇到綁架該如何聰明應對》的講座,講師總結了三個「盡量」:盡量配合、盡量示弱、盡量尋找逃離線會。

    先死的都是耍橫的,兔子都被叼進狼窩了,別以為齜起大牙蹬蹬兔腿就能扭轉乾坤。

    每一句都說在了宗杭的心坎上,當然要盡量配合,不然被打怎麼辦,他最怕挨打。

    就像現在,要是綁匪一個不高興,在他臉上畫花,這輩子這張皮就毀了,整容都整不回來。

    那人哈哈大笑,拿刀身拍拍他害怕得幾乎糾起的臉:「慫貨,嚇成這樣。」

    說著站起身,一刀插向手邊桌上的一隻西瓜。

    那瓜熟透了,哧啦一聲,從破口處一裂到底,那人也不用刀,刀背咬在嘴裡,拿手把西瓜掰成了四五塊,抬手遞給周圍的人。

    宗杭戰戰兢兢抬眼去看。

    這是只漁船,不大,四面敞,頂上拿厚帆布搭著陽棚,船后應該裝了柴油發動機,所以這船速度還行,噠噠噠一路往前。

    船艙里雜亂不堪,什麼都有,空的泡麵桶和啤酒罐滾得滿地都是,船上除了他,一共三個人,那個掰瓜的是華人,剩下的兩個,好像是泰國人。

    因為泰語那種讓人聽了骨酥筋軟的腔調,實在是太有辨識度了。

    而外頭是大湖,日頭正烈,四面都是水,水上都是晃眼的白光,看久了讓人目眩,也讓人有恐懼的聯想,怕被綁上石頭,撲通一聲扔進湖心,再浮不上來。

    三人大口吃瓜,都不講究,汁水順著嘴角一路淌進脖子,不知道是誰起頭,朝宗杭吐瓜籽,剩下的兩個有樣學樣,把他當垃圾桶。

    很快,宗杭頭臉身上,汁水淋漓。

    他暗暗囑咐自己要忍,然後囁嚅著發問:「你們是不是要錢啊?」

    講師說,要嘗試著和對方「建立聯繫」,交情都是從無到有的。

    掰瓜那人扔掉瓜皮,舔了舔手上的汁水,笑著反問他:「誰不想要錢?」

    說完了,抬眼看正前方。

    宗杭下意識也往前看。

    遠處開始出現密布的小黑點,像是誰在湖面上撒了一把芝麻。

    船越駛越近,宗杭終於看清楚。

    這是又一處水上村莊,但規模更大,破舊的船屋和高腳樓密密麻麻,像一處突兀冒出的水上城寨。

    掰瓜那人順手撈起腳邊的破漁網,往宗杭身上一罩:「你喊救命也沒用,不信試試看。」

    漁網的網眼個個都有拳頭大,用這玩意蓋他,顯然是無所顧忌,根本不怕他被人看到。

    漁船駛進村寨,在幢幢樓屋間穿行,有時候河道太窄,近得一個跨跳,就能蹦到人家的屋裡去。

    他看到船屋邊飄著澡桶,一-絲不-掛的小孩兒蜷縮在桶里睡得正酣;

    看到菜葉、塑料袋、瓶瓶罐罐在河面上盤出一塊塊漂浮的垃圾場,裡頭多處間雜血水,那是活魚被宰殺后剖出的內臟;

    還能看到船上人的臉,多是東南亞人,或兇悍獷戾,或獃滯麻木,對漁船熟視無睹,並不好奇。

    很快,漁船靠邊停下。

    這是片住戶群,由十來幢船屋和高腳樓組成,和剛剛經過的那些彼此割裂的住所不同,能明顯看出這些船屋都是抱團的——屋舍間有踏板、梯子相連,最邊上有一塊露出水面的平台,種菜,兼作碼頭。

    有幾個女人赤著腳,正蹲在平台邊洗衣服,那兩個泰國人先跳上平台,拿鉤桿把漁船拖近。

    船停穩之後,掰瓜那人一把揪住宗杭的後背心,把他拎拖起來:「走,送你們父子團聚。」

    父子團聚?

    宗必勝……也被抓來了?

    宗杭跌跌撞撞被那人搡著走,腦子亂作一團。

    宗必勝也被抓來了,那童虹呢?不嚇死也哭死了吧,到底多大的仇,要父子倆一起抓,還有,這群綁匪會打人的,宗必勝被打了嗎?他年紀那麼大,又一貫地養尊處優,這一拳頭下去……

    雖然平日里父子間有齟齬,但那到底是內部矛盾,宗杭忽然熱血上涌,眼圈都紅了,帶鎖的板門被打開的剎那,他幾乎是兩腿痙攣著沖了進去。

    昏暗的角落裡,窸窸窣窣站起一個人來。

    目光相觸,宗杭腦子裡掠過一句話。

    儘管童虹從小就教他別說髒話,要禮貌用語,他還是想說——

    我日你全家祖宗十八代!

    這人是馬老頭,馬躍飛。

    ***

    易颯站在陳禿船屋的平台邊吃米粉。

    她早上去大湖深處放了一回烏鬼——烏鬼要常放常練,越複雜詭譎的水流環境越好。

    放完烏鬼,先過來找陳禿,烏鬼幾輪潛水,羽毛都濕了,站在船尾大張著翅膀晾曬,翼展一米來長,像只鼓足了風的黑帆,很有氣勢。

    陳禿外出收賬還沒回來,他雇的幫工黎真香知道易颯還沒吃飯,給她做了一碗豬骨吊湯的越南米粉,湯里撒了兩片翠綠薄荷葉子,味道很特別。

    易颯一邊吃,一邊看黎真香忙進忙出。

    她是越南人,四十來歲了,長相普通,臉龐扁平,喜歡打赤腳幹活,一雙腳板黝黑肥厚。

    黎真香從廚房裡端了個盆子出來,盆子裡頭盛滿了豬肺,看來是要去喂阿龍阿虎。

    易颯想跟過去看熱鬧。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響起引擎聲——這村裡,船馬力這麼大的,並不太多。

    回頭一看,果然是陳禿的船。

    浮村裡幾乎家家有船,易颯也有,最小最簡陋的那種,浮在水面上像片細長葉子,陳禿有一回埋汰她,說就這破船還配馬達,如同癩狗頭上戴金花,真是糟踐了馬達了。

    其實這馬達就是個外掛的助力推進器,二手的,摺合人民幣五百不到——這樣的貨色還能被比作金花,足見船有多寒磣。

    相比之下,陳禿的船就要大多了,玻璃鋼材質,動力也強,因為要靠它進貨,每次開足馬力,船尾激起的大團水花,都像大白兔子的絨球尾巴。

    近前時,陳禿放慢速度泊船:「伊薩,剛路上遇到麻九,他不知道你回來了,說外頭來了個年輕男人,國內過來的,姓丁,指名要找你。我也搞不清楚情況,讓他先把人接到我這。」

    易颯點頭:「是有這事。」

    她語氣平淡,臉色慵懶,就跟陳禿說的是家常事,類似「今天真熱」、「要下雨」似的。

    陳禿好奇心上來了,不住拿眼瞟她,這個浮村,有人找上門來是稀罕事,來找易颯的更是絕無僅有。

    印象中,她一直獨來獨往。

    易颯知道他瞟,只當沒看見:「有事找你幫忙,我摩托車在岸上,幫我弄回來,這兩天雨水大,別澆壞了。」

    陳禿又嘲笑了一回她的小船:「你的癩狗馱不了了吧?早讓你換一艘了。」

    易颯跳進他的船艙:「不換,一年在這也住不了幾天。」

    陳禿把船掉了個頭,正要發動,又熄了火,拿胳膊肘碰碰她,示意前頭:「哎。」

    河道盡頭處,麻九的小舢板正慢慢划進來,那裡是三岔口,幾條船都等著要過,形成了暫時的交通堵塞。

    小舢板上站了個人。

    陳禿拿起掛在舵上的望遠鏡,朝著那個方向看,嘴裡頭念念有詞:「你從哪招來的野男人,都追這來了。」

    易颯咯咯笑,問他:「人怎麼樣?」

    陳禿說:「膀闊腰圓的,不錯,好生養,三年抱倆沒問題。」

    陳禿當過獸醫,看人總脫不了看牲口的思維。

    易颯心裡說:這你就錯了,這人是個絕戶。

    丁姓是水鬼三姓之一,但丁磧是撿來的,撿來的,就不能姓丁,不能學丁家的本事,也不能接近丁家的秘密。

    除非他自願絕戶,這輩子孑然一身,可以找女人,但不能結婚,不準生養。

    這規矩是老一輩定的,大概是覺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一個人為了入你的門、冠你的姓,甘願背棄祖宗絕後,那你破個例接納他,也是可以的。

    但易颯覺得,這樣的人有點可怕,能為了一己意願放棄世俗生活人間情愛的,要麼是有大智慧,要麼是有大戾氣。

    她眸光漸深,這深里藏戒備,也帶探究,看那小舢板一槳一槳划近。

    丁磧問她:「覺得她是什麼樣的人?」

    井袖沉吟:「應該是那種……家庭條件不錯的,有人寵有人哄的,性子比較驕縱的姑娘吧。」

    她笑著把手機還回去:「沒被這世道敲打過,反正命比我好。」

    丁磧翻了個身。

    井袖原本是坐在他身上的,想先下來,他伸手握了她腰側,示意她不用。

    於是她還是坐著,這姿勢曖昧中帶克制,剋制里又有慾望探頭,井袖臉頰發燙,卻又內心竊喜,覺得這氛圍真好,有夫妻般的親密。

    於是愈發心甘情願地溫柔順從。

    丁磧說:「覺得她危險嗎?」

    危險?

    井袖回憶著剛看過的那張臉,然後搖頭。

    不過她很聰明:「有人跟你說過她危險?」

    丁磧遲疑了一下,頓了頓,忽然很乾脆地放棄了這個話題:「今天太累了,早點睡吧。」

    井袖知道這話不確切,他的身體今天並不勞累,真要說累,可能是心累。

    她躺到丁磧身側,屋子裡有很淡的蠟火氣。

    身體不是很累的人,即便心累,也不會很快睡著的——她知道他醒著。

    於是找話說:「你知道黃河邊有個鎮子叫磧口嗎?跟你名字的那個磧,是一個字。」

    丁磧說:「知道。」

    他說:「解放前,交通不發達的時候,想從西北往華北運東西,除了陸路,全仰仗黃河水道。但是,從上游下來,一到磧口就通不下去了,因為這個地方水流落差很大,又有很多暗礁、急流,所以有個說法,叫『黃河行船,談磧色變』。」

    「於是船一到磧口這個地方,就得水路改陸路,碼頭上有無數搬運工,幫著卸貨轉貨,從前運油運得多,搬運工一手的油,沒處擦,就往牆上抹,往店鋪的門柱上抹,現在你去磧口旅遊,偶爾都能看到門柱上掛的一層層油,風乾了結成的黑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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