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低著頭，跟著大家一起往會議室外走去，今天的散會場景有點與眾不同，往常都是大家一邊說笑著，一邊相約喝酒打麻將，可今天所有人都心事重重。不光是下屬各二級單位，就連機關所屬的各辦公室負責人，也都表情凝重，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其實，如果不是心情不好，陳曦對這種壓力倒是並不以為然，畢竟這麼多年，顧曉妍從來就是這個樣子，只要一提到工作，立刻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用陳曦的話說，永遠是腳踩著風火輪，手裡拿著乾坤圈和混天綾，一副三頭六臂的哪吒形象，他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他心裡也清楚，自己在安川之所以能幹得如此得心應手，跟顧曉妍這四年間，整天拎著鞭子緊盯在屁股後面是分不開的。

剛走到會議室門口，卻聽顧曉妍在身後喊了句：「陳曦，你等一下。」

他微微一愣，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心中暗想，既然你都在會議上公開表態了，咱倆什麼關係都沒有，那我也就犯不著顛兒顛兒的聽你使喚了，於是索性裝作沒聽見，也不管周圍人質疑和驚訝的目光，還是徑直往門外走去。

身邊的老劉見狀，一把將他扯了回來，低聲說道：「你聾啊，沒聽見顧經理喊你。」說完，不由分說，硬是將他拽到了顧曉妍的面前，這才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

會議室里的人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楊之謙還跟在顧曉妍身邊，見陳曦回來了，顧曉妍扭頭看了眼他，冷冷的道：「楊總，你還有事嗎？」

楊之謙卻一改往日的苦澀和無奈，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連聲說道：「沒事......嗯......那你們聊著，曉妍啊，回頭你來我辦公室下，我有點事還要跟你碰一碰。」說完，還朝陳曦微微點了下頭，這才轉身快步離開了。

陳曦的心裡卻想起了一個多月前的競聘會上，楊之謙貼在自己耳邊罵得那句窮逼，扭頭看了眼他的背影，冷冷的一笑。

「謝謝你答應替我接管項目部，真的，這個工程絕對不能出現任何問題，今年公司的利潤率，就全靠它了。」顧曉妍輕聲說道：「你先別著急回安川，我專門留出一天的時間，咱倆把工作交接一下，剩下的就全拜託你和劉哥了。」

陳曦聽罷撇了下嘴：「沒什麼可交接的，你把你自己的東西都帶走，剩下的就是留給我的了。我不可能兩頭跑，得把小周派回來，這小子腦子活，人也機靈，有他和劉哥在，基本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開什麼玩笑，你一定要兩頭兼顧，要是光把小周派回來，還要你這個項目經理幹什麼，而且工作交接也必須進行，還有幾十萬塊錢的公款呀.......」顧曉妍道，還沒等說完，就被陳曦打斷了：「沒必要，我了解你，絕對不會出錯的，你留下多少是多少，再說還有賬可查。」說完，也不看她，轉身便往門外走去。

「陳曦！」顧曉妍喊了句。

他連頭都沒回，直接便揚長而去。

他媽的，老子為了救你，把命都豁上了，前前後後四次了，最後換來了這麼個結果，真夠狠的了，當著全公司中層幹部的面，當眾宣布跟我沒任何關係，咋的，急於和我撇清關係，是怕我扯你的後腿還是嫌我丟人呀！老劉說我是放著好日子不過，整天作妖，我看這話正好應該掉過來！不就是分手嘛，誰怕誰啊，奶奶的，早知道這樣，當初真不該和你姥爺客氣，管他拿我當什麼，就當是個癟三又能如何，先拿五十萬花著再說，起碼房貸就還利索了！他恨恨的想道，大步走到了電梯前，按了幾下呼梯按鈕，卻發現一時半時還下不來，而身後顧曉妍已經快步跟了上來，索性轉身直奔樓梯，噔噔噔的大步走下樓了。

也許是心裡有事的緣故，他半路上碰到了幾個熟悉的女同事，互相打了個招呼，便擦肩而過，可他卻總感覺兩個女人的目光中有一絲譏笑的成分，言外之意是，這下癟茄子了吧，讓顧大美女給踹了......

這令他越發憤懣和惱火，看看時間也快十一點了，一會吃午飯了，機關里會更熱鬧，他可不想再逐一給解釋和顧曉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於是便溜達著出了大院，心裡卻打定了主意，應該去醫院探視下胡介民了。

雨已經停了，但風還挺大，一場秋雨一場寒，深秋的風吹來，讓他感到一陣寒意，情不自禁的將衣服裹了下，在附近的一家花店買了個花籃，又在銀行里取了五千塊錢。這才上了輛計程車，直奔醫院而去。到了醫院，直接奔ICU病房。

可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胡介民今天已經從這裡轉回到普通監護病房了，這倒是個好消息，於是趕緊三步並做兩步，剛一進腦外科病房，遠遠的便看見胡介民的妻子正在護士站說著什麼，於是快步走了過去。

「阿姨，我是胡總的同事。」他低聲自我介紹道。

胡總愛人聞聲，扭頭看了眼，隨即微笑著說道：「你是......你是陳曦吧？」

「是的，沒想到阿姨還記得我。」他趕緊說道：「胡總怎麼樣了？」

「挺好的。」胡總愛人苦澀的一笑，隨即微微嘆了口氣。

普通監護病房的探視要寬鬆的許多，當他第一眼看到胡介民的時候，心都不由得一陣緊縮。

就一個禮拜的時間，原本身材高大魁梧的胡介民整整瘦了一圈，連兩腮都塌陷了下去，面色蒼白，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好像是睡著了。

「還沒拆線嗎？」他輕聲的問。

「已經拆了。」胡總愛人也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沒什麼大事了，剩下的就是康復了。」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試探著問道：「那康復需要多久呢？」

胡總愛人嘆了口氣：「不好說，要看具體情況，至少要半年吧，也許會更長，他的出血量很大，對腦神經有一定損傷，這種損傷都是不可逆的......」

話剛說到這裡，胡介民忽然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陳曦見狀，連忙蹲了下去，手扶著床沿，輕聲說道：「胡總，我來看您來了。」

胡介民的眼中忽然噙滿了淚水。說實話，這麼多年，陳曦從來沒見過他流淚，今日一見，也不由得鼻子一酸。

「我們老胡啊，一輩子從來不流淚，我還以為他不會哭呢，誰知道鬧了這一場大病，不知道怎麼了，動不動就愛掉眼淚了。」胡總愛人在一旁苦笑著解釋道。

「陳......曦」胡介民很吃力的說出了一句話，顯然，他的語言功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說完這句話，似乎還想再說點什麼，張了幾下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最後無奈的長嘆了一聲，無力的揮了揮手。

陳曦不知道啥意思，還愣愣的蹲在那裡，卻見胡介民費了半天勁，最後像是硬擠出來一個字。

「滾！」

陳曦聽罷，卻撲哧下笑了。

「胡總，就沖這個字，您的病很快就會好的。」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