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淵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生什麼氣,究竟為什麼會如此生氣——氣到,他幾乎沒辦法壓抑那蹭蹭往上冒的滔天怒火。
尤其是他剛才看到墨嵐要吻她,她卻呆呆的像個木偶的樣子。
他方才一出門便把莊清時交給了厲東庭,讓軍醫先給她止血再送去醫院,自己不顧滿身傷勢、不顧危機重重,又這麼衝進了地牢里。
因為他放不下她。
還是該死的放不下她。
他對房頂坍塌之前她那個無喜無悲、無靜無怒的、死寂般的表情耿耿於懷。
說不清理由,他只是想回來問她一句,為什麼要開槍。
他只是覺得,若不回來問這麼一句,他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可是,當他費盡千辛萬苦衝出重圍到了這裡,看到的是什麼?
毫不誇張,陸懷淵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要炸開了。
他驀地想起那人在追殺他和莊清時的時候便提過,讓唐夜趕緊回到墨嵐身邊去。
所以她這些前後矛盾顛三倒四口不對心的行為舉止,都是在為墨嵐遮掩嗎?
「唐夜。」男人的五官里透出沉鶩的戾氣,傷人刺骨,他提高了聲音,怒道:「我在問你話!捨不得傷他是嗎?」
「不是。」女人的薄唇里淡淡溢出這兩個字,低頭瞧著遠處的槍,「槍在那邊,夠不著。」
陸懷淵被她敷衍了事的態度激起更大的不悅,「那你的手呢!方才扇清時巴掌不是扇得很起勁嗎?!」
唐夜沒說話。
而是,抬起了右手。
舉在他面前。
輕輕裊裊地莞爾笑了,「手,在啊。」
一把刀鋒貫穿手掌。
陸懷淵整個人都愣住了。
黑眸里,隱隱有皸裂的痕跡。
「可是,這手已經沒知覺了。」唐夜波瀾不驚地出聲敘述,「左手,也打了他幾個巴掌,後來打不上去了,累了。」
陸懷淵覺得那把刀不是扎在她的手上,而是扎在他的眼底,心上。
他倏爾擒住她的手腕,不敢用力,又不敢鬆開,咬牙喝問道:「這是怎麼弄的?」
鳳眸里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想起什麼,目光更加幽深,「你剛才躲躲藏藏的,就是在藏這個?」
方才她追上他和莊清時的時候,一直把右手背在身後。
但他那時,問也沒問一句。
唐夜不甚在意地想抽回手,卻被男人握得更緊,她還是那個沒有情緒的模樣,略略垂著眼帘,「和喬治打了一架,不小心。」
「唐夜!」陸懷淵簡直被她氣得說不出話,又心疼又惱怒,「你受傷了不知道告訴我嗎?你嘴巴長著就是吃飯用的?」
「我說了。」女人眉目溫涼靜斂,笑意蒼蒼,「你不信啊。」
他的呼吸一窒。
「夜夜——」
「有點疼。」女人淡淡抬眸望著他,「我膽子小,一直不敢把刀子拔出來,那時候也沒時間,索性就這麼插著吧。畢竟手掌上沒有什麼動脈,暫時死不了人,久了也不過就是關節壞死。可我要是再晚到幾秒,死得可能就不是我這一隻手了。」
好似有什麼撕扯著男人的五臟六腑,他俊朗無儔的五官幾乎被那爆裂的情緒撐變了形。
唐夜是什麼人?
整整一個街區的孩子王,大街小巷裡就沒人敢惹她,靠的可不是她那八百年不露一次面的父母,而是,她的拳頭。
她是從小和人打到大的,是他所認識的所有女孩子裡面,最不怕疼的。
能從她口中說出一個「疼」字,即使再雲淡風輕,也當是,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
陸懷淵心裡一慌,來不及思考那種心慌究竟是被什麼情感所驅使,他下意識就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沉著臉道:「我現在就帶你離開,找醫生把它取出來,你的手不會有事,嗯?」
說什麼「壞死」,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她的手骨頭壞死?
唐夜只是掙扎一下都覺得筋脈和皮肉扯著刀鋒,索性也不動彈了,低垂著眼瞼,「好吧。」
「剛才我怕你看到會擔心,所以沒想告訴你。」唐夜想了想,又道,「不過,好像是我想多了。」
睿智如他,肯定早就察覺到了她手裡的不對勁。
漠不關心,就是他給出的回應。
好似有一把重錘狠狠敲在了男人的胸口,震得他整顆心都在發疼,「夜夜,不是的。」
他想說,不是的,他不是不關心她的傷口和身體。
只是剛才情況危險,她還一直攔在他面前不讓他帶莊清時離開——那無理取鬧的樣子,著實是激的他心浮氣躁,再加上周圍紛飛的戰火煙塵,他是該有一顆多大的心才能在那種隨時都能要了他們三人命的節骨眼上思考她詭異的言行舉止?
而且她突然出現在這裡,就已經給了他不小的衝擊。
她本該在家裡好好安胎養身體,居然跑到這刀槍無眼的交戰區里來!
這他媽是鬧著玩的嗎?!
陸懷淵為了這事心裡還憋著一股火氣沒發,此時此刻各種情緒扯著他的心臟,慌張,憤怒,心疼,他第一次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她。
「不是的?」身後,墨嵐低低笑了,「那敢問陸三公子,你真正把她當什麼?」
男人表情冷漠,回過頭,眸光宛若淬了寒霜的刀,剜過滿臉似笑非笑的墨嵐,冷聲道:「我和我女人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多管閒事,她,更輪不到你這種畜生來染指!」
墨嵐抹了下被他打得有些出血的嘴角,不緊不慢,風雅如初,「陸懷淵,論臉皮我也真是沒見過比你厚的。剛才你說她裝病的時候、丟下她帶著你未婚妻往外走的時候怎麼記不得她是你女人?怎麼不想想她會不會被除了你以外的其他畜生染指?現在開始和我掰扯這些,不嫌晚?」
「只有莊清時的傷是傷,莊清時的痛是痛,還是說,不會哭的孩子就是沒有糖吃?」墨嵐越說越狠戾,「因為夜夜從來不和你說委屈,因為她有什麼都想自己解決不願意給你添麻煩,你就能忘了她也是個女人也需要人照顧是嗎?!」
唐夜心裡如被什麼戳中,痛得痙攣。
平靜如死水的眼波也隱隱開始晃蕩,「別說了……」
她抬起左手,捂著眉眼,輕聲道:「墨嵐,別說了……」
每說一個字,就好像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我他媽從小看著她長大。」墨嵐何曾見過她這樣委屈的時候,說到怒處,一拳就招呼了上去,「你算個什麼東西!」
餘光里,屍體還孤零零地埋在廢墟中。
那慘象更加刺激了墨嵐,如果不是出門匆忙沒有帶槍,他恨不得現在就一槍斃了陸懷淵。
陸懷淵渾身是傷,行動不比對方靈敏,驀地抬手擋住他的突襲,自己也被打得退後幾步。
可,他帶了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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