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顯然是被書度這一聲大喝震懾住,他先是一愣,隨後眉頭緊蹙,厲色道:「書度,我念及你我同袍之情,不與你追究紛紛過往。可你今日之舉實屬無禮!是我太縱容你了嗎?」
書度冷哼一聲,奪去胡七手裡的劍,扔到旁邊的地上。
偌大的空間內,只聽見長劍砸向地面的鏗鏘之聲。
胡七也被書度的舉動嚇到,書度向來儒雅隨和,在外人面前更是一副謙謙君子模樣。她從未見過書度說一個髒字,更別說是拿劍砸向地面這樣的動作。
她怔怔地看向書度,眼睛不知所措地眨巴兩下。
天帝深吸一口氣,怒道:「若你說的是胡七長得像她,那我承認。可是天下長得與她相似的人並不難找。難道你以為,我僅會因為胡七長得和她有幾分像,便會對她手下留情,棄自己的兒子於不顧嗎?」
書度面色鐵青,聽完天帝的一席話,竟無奈到笑出聲來。他笑得蒼涼悲切,眸光閃爍:「她?」
書度苦笑道:「你都不敢直呼她的名字了嗎?我原以為你見到胡七,便能被點化,卻沒想到你是如此冥頑不靈。」
天帝眉頭緊縮,眼中瞳孔驟然放大:「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書度的語氣里滿是嘲諷,他看向一臉錯愕的胡七,伸手拉出她脖間七彩的細繩,清明玉佩順勢落在他手中。
「你認不得自己的女兒,難道還認不得這塊玉佩嗎?」
書度話音未落,胡七和天帝異口同聲道:「女兒?」
胡七驚得合不攏嘴,她看看書度,又看看天帝,大腦一片空白。
天帝瞪大雙眼,踉蹌幾步,扯下胡七脖上的清明玉,捧在手心如獲至寶般的細細端詳。
這塊清明玉貨真價實,他細細撫摸玉上的浮雕,一彎月亮和一朵盛開的虞美人,皆是他親手所雕。
「這不可能……」天帝一臉不可置信的搖搖頭,「雲姬和我怎麼可能有孩子……」
「怎麼不可能?」書度眸色陰沉,目光如鉤,「建元二十八年,你在凡間做皇帝,你的皇后為你誕下一位公主。可那皇后誕下了一個妖怪,你便以為那皇后是個妖女,不由分說將她處死。」
天帝眼神空洞,他扶了扶頭頂的發冠,卻不小心讓一頭青絲全部散落。
「是,」天帝慌亂地點點頭,「我那時在人間歷劫,確實是有那麼一回事。我的皇后為我誕下一個嬰孩,可那嬰孩剛出生就死了。當時天下動盪,又恰逢災年。民怨四起,認為是皇后擾我朝太平。我為平民憤,不得不將我的皇后處死。」
天帝盯著清明玉,恍然大悟般看向書度:「你是說……」
「沒錯,你那皇后正是下凡的雲姬,」書度沉聲,「當時司命給你寫得命薄出了差錯,你與那位皇后本該有一世情劫。可那位本應成為你皇后的女子因意外死去,於是雲姬下凡,替那位女子走完了後半生。」
書度朝天帝走了幾步:「可雲姬自己也沒料到,她會在凡間誕下你的子嗣。」
「那我的孩子……」
「那孩子沒有死,她此刻就站在你面前。」
兩人紛紛看向胡七,只見胡七臉色煞白,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這事對她來說,衝擊力屬實有些大。
她席地而坐,揉著眉心低聲喃喃:「讓我緩緩。」
書度似乎早就料到這混亂的場面,他鎮定非常:「雲姬本是想等你歷劫回來,再將孩子的事告訴你。誰知道皦玉也懷上了你的孩子,以她的性格,自然是不願意將她和你育有一女的事情公之於眾。」
天帝狼狽的攏了攏散落的烏髮,與之前儀態大方的模樣判若兩人
書度看了看胡七,深嘆了一口氣:「後來魔尊出世,禍害人間。雲姬不願將這孩子拉入世間紛擾之中,便叫我將這孩子的八條尾隱去,化作普通靈狐的模樣,送到天山腳下。也是我引導常青和天冬下山,胡七才能順利被兩人撿到,帶回了天山。」
胡七訥訥地吞了口口水,原來書度曾經編造的謊言都算不上什麼。
她從一出生就生活在謊言裡了。
她忽然覺得身體的溫度在漸漸下降,徹骨的寒意從她的指尖延伸到心間。
「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天帝雙手撫面,語氣中帶著恨意。
「雲姬曾囑託我,這孩子的身份不可讓第三人知曉。只是東極老仙在瞧見這孩子的第一眼,便知曉這孩子的母親是雲姬。」
書度黑眸深如幽潭,嘆道:「我本打算將這個秘密帶入黃土。今日我告訴你此事,不是因為我原諒了你當年過錯,而是我早已將小七看作是家中小輩,捨不得讓她再失一條尾巴,更不想看到你這個做父親的一錯再錯!」
天帝仿佛已在崩潰的邊緣,他目光空寡,雙目盈滿淚水。他走到胡七身前,跪坐到地上,仿佛蒼老了十歲,他絕望地看著不知所措的胡七,問道:「雲姬……她可有給這個孩子取名?」
書度笑得悲愴渺遠,他搖了搖頭道:「雲姬心中自始至終都是有你,她給這孩子取名虞枝。」
虞枝——
一滴熱淚從天帝的眼角滑落,這不過是他一時興起取的名字,卻真的被她放在了心上。他啞然抬起一隻手,想摸摸胡七的腦袋,這手在空氣中停頓許久,終究還是落下。
「虞枝,抬起頭來,給父君瞧瞧。」天帝小心翼翼地看著胡七,聲音顫抖。
胡七看似順從地將頭抬起,卻紅著眼睛堅定道:「我不叫虞枝,我叫胡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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