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光照在瀑布似的木香花上,仿佛能滴出一方春水。
酒肆門口的方桌前對坐著一男一女。
胡七提著酒壺,仰頭將最後一滴醉春釀咽入喉中。
「你可知,他與我分別時說了什麼?」
一副書生打扮的男人瞧著眼前陌生女子醉醺醺的模樣,慌張地搖搖頭。
「他說我性子烈如火,保不齊哪天就要將他家的屋頂掀翻!」
胡七猛地抬頭,將一張小臉湊到男人的跟前,脖上掛著的一枚幽著藍光的珠子滑出鬆弛的衣領,在她胸前晃來晃去。
「你說我性子烈嗎?」
胡七不知是怒還是醉,玉瓷般的臉蛋漲得通紅,仿佛微啟的朱唇隨時會長出兩顆獠牙。
男人望著眼前的女子,一抹紅暈染上面頰,男人急忙撇過頭去,倉皇辯道:「姑娘莫要這般,男女授受不親!」
「嘁。」胡七從齒縫間擠出一絲不屑,瞥了一眼男人,緩緩將身子收回,「你們凡間男人個個都如此膽小的嗎?我……我可算知道,你們凡人說的狐狸精是個什麼意思了,可貨真價實的狐狸精就日日陪在他身邊,他居然去外面找野……」
沒等話說完,胡七隻覺得後頸一涼,便整個人雙腳離地。
書度像拎小狗似的拎著胡七的後頸,開門,將胡七整個提起丟進店裡,關門。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書度轉頭賠了笑臉作揖,「真是失禮了,那是在下店裡的小廝,這幾日心情鬱悶,不曾想擾了客官的清淨。」
「我本是路過,是剛剛那位小娘子硬要拉著我陪她一起喝,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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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並不大,單單一層樓。一眼看去,里牆上掛著一塊牌匾,牌匾上赫然寫著「取酤堂」三個大字。那塊牌匾的下面就是一個長長的櫃檯,上面擺著一隻精緻的白瓷酒壺和一隻香爐,爐里正燃著一隻吐著煙氣的線香。
店內左右兩面牆壁上分別開著兩扇雕花窗桕,窗邊擺著一人高的木架,木架上儘是大大小小的酒罈子。店裡的陳設簡單,不過十來張木桌,胡七就趴在其中一張桌子旁的長凳上。
等書度好不容易打發走路人,再走進店裡。
胡七已經趴在長凳上睡得迷迷瞪瞪,身後六隻蓬鬆的大尾巴蓋住自己的身子。
一隻白色的尾巴摻在五隻紅色尾巴中間,很是扎眼。
酒桌上站著一隻玄鳥,歪著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書度。
「對自己還挺好,知道把尾巴當被子使。」
書度氣不打一處來,拎著胡七的後領將胡七整個提起,像給抹布抖灰塵似的抖了抖,胡七這才惺忪地睜開眼。
「把你關在灶房裡喝還不夠,偏要偷偷跑出來給我找麻煩!」
胡七雖是醒了,眼神還有些呆滯,半天沒有回過神。
書度放下胡七,深深地嘆了口氣,「不是不讓你喝,是你每次一喝酒,就露出狐狸尾巴。更何況還是為了一個凡間男子!」
「老雀兒,你說,我活了快兩千歲,怎麼次次都遭男人的罪。」狐狸尾巴耷拉著,可憐巴巴的模樣,胡七從長凳上站起,蹣跚著步子去櫃面上拿酒喝。
「我陪你在凡間呆了百年,你這話說得還少?平日裡精靈古怪得很,怎麼一遇到男人,就變成糊塗腦袋!」書度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你個沒出息的,要知道你從一隻山間野狐修成九尾狐是怎樣天大的難事?如今為了一個男人,又要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真是給你師傅丟盡了臉面!」
「是,我就是只沒爹疼沒娘要的野狐狸,疏於修行,沒有本事,還總在男人身上栽跟頭。」
說著說著,胡七歪歪斜斜地倚著櫃面,小腦袋一下子落在櫃檯上,兩手胡亂地抹著眼淚。
回想自己的身世,不禁傷感起來。
她本是九尾紅狐,如今卻只剩下六尾。
朱雀書度同她說,她本是在天山下吸收靈氣的小靈狐,有些天資修出了九尾,被天山上的東極老仙收為徒弟。
她雖有天資,卻生性乖張頑皮。
有一回跑下山,被一隻千年雪怪奪去了三條尾巴,往後便睡了兩百年。
醒來之後,東極老仙覺得她頑劣,便把胡七交給了書度管教。
書度帶著她來到金陵城下,開了間名為「取酤堂」的小酒肆,同她一起生活了快三百年。
三百年來,胡七平日裡就混跡在街頭巷尾,自由散漫,晚上閒來無事,就去給書度打雜。
胡七對來到金陵城之前的事都記得不大清楚。書度同她說,是她那睡著的五百年睡得太沉,把腦子都睡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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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艷陽高照。
院子裡的一棵大槐樹遮住屋頭,陽光透過槐樹葉子照進屋子裡,樹影在胡七的臉上晃動著。
胡七頭腦在酒精的作用下,還是有些昏沉,被樹影晃得煩躁,蒙上被褥打算繼續睡去。
卻不料一股陌生的氣息沖入鼻腔,胡七猛得睜開眼睛,從床上驚坐起,發現自己衣衫不整,身處在一個陌生的臥房。
自己怎會在這?
環顧四周,發現這屋子是樸素至極。
臥房裡只有一張木床,一張書桌和兩隻木椅,書桌上擺著一隻燃了一半的紅燭。
胡七拍了拍沉沉的腦袋,她只記得昨日自己醉酒,被書度訓斥了一番,之後的事情便都不記得了。
聽到有人的腳步聲,胡七趕緊摸了摸屁股,所幸,狐狸尾巴是收起來了。
「姑娘這是睡醒了?」
房門被推開,走進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鬟,頂著兩個小髮髻,端著一壺茶水走進來。
胡七捏著被褥蜷在床角,警惕地看著小丫鬟。
「姑娘莫怕,」小丫鬟笑著放下茶水,「我叫晚鏡,是公子府上的小丫鬟。昨夜是我們公子在巷口把你撿了回來。」
「撿回來?」
「沒錯,姑娘昨夜在巷口睡得不省人事,我家公子怕姑娘在外面遇到危險,便把姑娘帶回來了。姑娘抱著公子的手臂不願意撒開,公子便在姑娘床邊守了一夜。這不,半個時辰前,姑娘撒了手,公子才出門透了口氣。」
「你家公子是誰?」
「李青,金陵李青。」
胡七愣了一下,本想再問些昨夜的細節,可還沒等她開口,晚鏡就放下茶壺,對她喚道,「姑娘先喝著這醒酒茶,我這就去叫公子過來。」
待晚鏡出門,胡七扶著腦袋走下床,淺啜一口醒酒湯,茶湯里加了青梅,酸甜的口感讓她清醒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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