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煬一腳踹在門上,煩躁地抓了把頭髮,他向阮小萱問了姜念的去向,又在窗邊打了個電話。
沒多久,門外傳來打鬥的聲音,不一會兒門開了,三四個彪形大漢守在門口,另外兩個人已經被制服。
趙浪:「給你找了司機,就在樓下。」
「謝了。」
陸北煬身上的病號服已經脫下來,隨便套上黑T長褲,越過趙浪,快速離開。
幾個小時後,車子到達南臨。
姜念剛好買完菜,心不在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抬眼間便看到開門下車的男生。那一瞬間她還以為出現幻覺了,直到陸北煬喊了她一聲:「姜念!」
他走得太急,好像扯到了傷口,趔趄了一下,清雋蒼白的五官擰著。
姜念愣了瞬,手上的菜掉在地上,然後一步步後退,逃似的跑進了麵館。
陳東實被她撞到:「念念,你怎麼了。」
姜念眼眶泛紅:「東實哥,我不想見他。」
陸北煬跑到麵館門口,還沒進去,陳東實潑了一盆水過來,還好陸北煬躲開,只褲腳那裡打濕一團。
路過的人投來視線。
陳東實疾言厲色:「自從遇到你,我們家念念都遇到些什麼倒霉事,別來找她了,快點滾!」
陸北煬眉眼冷著,一字一句:「東實哥,你就讓我見一下她吧,我有話想對她說。」
「她不想見聽不懂人話嗎?再不走,信不信我報警告你騷擾。」
陸北煬攥緊拳頭,瘦削挺拔的脊背繃成一張弓,最後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路邊,有一輛賓利車夾在兩個大眾中間,眼尖的路人投來好奇的視線。
有個小男孩兒稚氣道:「媽媽,那個哥哥好奇怪呀?」
「童童,你又在亂說什麼?」
「是真的,那個哥哥把煙點著卻不抽誒。」
婦人往這邊看了一眼,只見副駕駛的玻璃窗落下,一條白皙的小臂上隨意搭在,線條流暢,脈絡明顯,如竹如玉的指尖夾著煙,火星都快燙到手指了,他也絲毫未動,頭靠著椅背,碎發遮住眉,看不清臉,只知道很年輕。
婦人也覺得有些奇怪,瞥了眼就拉著小孩走開了。
駕駛座的人就這麼看著陸北煬問他要了一包煙,然後把煙點燃,燒完一根又接著點,卻一根也不抽,煙霧朦朧了他清雋冷冽的側臉,滿車廂都是一股煙味。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他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問,就這麼靜靜地等著,至於在等什麼,他也不清楚。
姜念縮在床邊,看著那條微信信息:[我在樓下等你,念崽,你見一面好不好?]
夜色漸漸沉下來,街道上的人陸續變少,連最後一趟末班車也沒了身影。
站台處街燈昏黃,黑色賓利滑上去擠占了公交車的專用車道。
姜念透過客廳窗戶往外看,正好能透過樹葉縫隙看到車子的身影。
陳東實累了一天,洗漱完見姜念呆呆地看著窗外,忍不住說:「那小子是不是還沒走?」他抄起一個傢伙:「我這就去好好教訓教訓他。」
姜念拉著他,啞著聲:「不用了,他會走的。」
姜念進了自己的房間,一點一點敲下那幾個字:[我要準備月考,你能不能別來煩我了。]
皙白的指尖停頓了瞬,點擊發送。
她性格那麼好,幾乎沒凶過人,也從來沒對他說過這麼狠的話。
陸北煬一時就慌了:[你別生氣好不好,我不吵你,你好好準備考試,考完我再來找你。]
陸北煬雙肩脫力般倚在靠背上,揮手示意司機走。
他闔著眼,睫毛陰影灑在眼底,劍眉緊蹙,臉色蒼白。
司機見著他從醫院出來,那時候他臉色就不怎麼好,身上應當是帶著傷的。
哎,這有錢人家可真是會折騰。
……
陰暗的角落,姜念看著那條回復,使勁咬著手背,無聲地哭泣著。
之後陸北煬果真沒來找過姜念,一晃眼,國慶就過去了。
收假的第二天就是這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最後一門考完的鈴聲響起,陸北煬在教室門外等著姜念。
陸北煬的臉色看上去實在不怎麼樣,懨懨的,周身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等了好久也沒看到姜念的影子,阮小萱走過來:「陸大佬,你是在找姜念嗎?」
「嗯。」
阮小萱英語不錯,提前交卷正好遇到過姜念:「她身體不舒服,提前交完卷就去跟班主任請假回家了。」
陸北煬擰著眉,說了聲謝謝就離開了。
阮小萱有些疑惑,姜念這幾天都沒和陸大佬一起吃飯,倆人該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
陸北煬給姜念打了個電話,前幾天他怕吵到姜念複習,忍了好久才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也忍住沒有發信息。
——他怕她煩。
十秒後,就在陸北煬以為他會打不通的時候,電話通了。
他聲線有些抖,千言萬語哽在喉嚨,最後匯作一句話:「念崽,你……生病了嗎?」
那邊沉默了一瞬,悶悶地嗯了聲。
「是感冒嗎?」
「嗯。」
「你真的不是為了躲我嗎?」陸北煬從來沒有這么小心翼翼過,既心疼,又害怕。
「……不是。」
「不是就好,我去給你買藥。」
姜念聲音冷淡,如果細聽有點壓抑的發顫:「不用。」
不等陸北煬再說話,她就把電話掛了。
天色黑下來,夜深人靜,梁煙敲了敲姜念的門,裡面說了聲進。
裡面沒開燈,漆黑一片,床上拱起一小團。
「你怎麼樣了?」梁煙按亮檯燈,把熬好的粥放在書桌上。
餘光瞥到一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全是一個人的名字。
「嗯,好多了,謝謝姐姐。」
梁煙把一個裝滿感冒藥的袋子放下,「這些藥都是他買的,讓你記得吃。」
床上那人沒說話。
梁煙嘆了一口氣,她一下晚自習就乘車回家,在小區的樓道看到那個男生的身影,像是特意等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印象中陸北煬是一個多麼意氣風發的人啊,可那時的他眼底都是疲憊和憔悴,低著頭再三囑咐把藥帶給姜念,還一直跟她說著謝謝。
門關上後,房間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姜念的眼眶又忍不住泛紅。
天知道,當他把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有多糾結,她怕自己拿起來就捨不得放下。
太難了,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慢慢地把他忘記。
—
月考成績很快出來,縱使姜念心態有些不穩,但依舊是班上第一,許是選了自己最擅長的文科,拉分項變少,她的名次由原來的七八名,上升到第四名。
當晚,梁國文得知梁煙的月考成績後,大發雷霆,說以後每個周末都必須去補課,梁煙臉色蒼白,乞求著不要送她去補課,大哭著跑進房間把門鎖上。
第二天下午,姜敏和梁國文接到班主任的電話,說梁煙和隔壁班的一個男同學走得很近,班主任說得很隱晦,但姜敏和梁國文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意思,梁煙早戀了,並且情況很嚴重。
兩個人當即給公司請了假,匆忙趕到學校。
辦公室氣氛沉重,梁煙和另一個男生低著頭站在一起。
男生的父母也匆忙趕來。
班主任臉色凝重,直言不諱地說道,兩個人在樓道上接吻,正好被巡視的領導撞見,給學校造成很大的影響,必須給予嚴重的處分。
另一個男生成績很好,一旦處分直接影響保送,他母親臉色大變,登時就給了梁煙一個巴掌,罵得很難聽:「我兒子的前途毀了怎麼辦,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呢?!」
姜敏立馬推開那人,母雞護崽般擋在梁煙面前,怒道:「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和我女兒早戀的人是你兒子,你兒子就沒有錯嗎?!」
那女人也是潑辣,說著說著,兩個人撕扯起來,辦公室一片混亂,周圍的老師都來勸架。
梁煙臉上一片火辣,印象中媽媽一直是溫和友善的,從來沒有跟人撕破臉,這是她第一次見她瘋狂、兇狠的樣子。
淚水洶湧模糊了視線,耳邊的嘈雜都遠去,她心底絕望到極點,真的是她錯了嗎……
突然梁煙衝出辦公室,爬到二樓,不作猶豫地跳了下去。
當時正好是上課時間,樓下傳來一陣悽厲的尖叫。
姜念他們班是自習課,老師正好去洗手間了。姜念正在整理錯題,莫名其妙有些心緒不寧,忽然感覺四周鬧哄哄的,不少人湧出門外,阮小萱逮住一個同學問怎麼回事兒。
那人特別誇張地說,「有人跳樓了,渾身是血,恐怖死了。」
姜念心裡的不安放大,丟下筆跑出去。
警察和醫生來得都很快,怕影響教學秩序,沒有開警笛。
只是陽台上還是圍了不少學生,老師出現連忙維持秩序。
姜念擠進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是她的姑姑姜敏。
警車和救護車已經出校了。
姜念腦子嗡鳴作響,一個不好的猜測湧上心頭,她不顧一切地跑向校門口。
她慌張地說不清楚話,只是指著剛剛離去的警車和救護車,門衛見她都快急哭了,破格放她出了校。
姜念隨便找了一輛車,迅速趕到最近的那所醫院。
姜敏已經哭得脫力,幾個小時後,ICU病房的大門打開,醫生說雖然梁煙已經脫離危險,但渾身多處骨折和擦傷,需要休養好一陣子。
警方做了一些簡單調查後就離開了,接下來幾天姜念一有空就跑醫院。
這天正好是周六,姜念煲好烏雞湯送去醫院,不知怎麼的,姜敏和梁國文在病房裡吵了起來,這是姜念第一次見他們吵得這麼厲害,連護士都勸不了。
她撿起地上那個被撕碎的本子。
這是姜敏給梁煙收拾衣物的時候,在她房間發現的日記本。
裡面記錄了她在補習班遭遇的一切,補習班是封閉式軍事化管理,平時只要梁煙寫錯一道題目就會被關進小黑屋,不聽話就會被針扎,有時候凌晨三四點還會被拉起來背書,背不出來第二天就沒有飯吃。
有些學生試圖報警,但苦於沒有證據,最後不了了之。也有很多學生被洗腦,不敢告訴父母,甚至有人被拍了私密照片,受到威脅更是不敢說,只能拼命學習,以後再也不要來這個地方。
姜敏一邊哭喊一邊推攘著梁國文:「要不是你聽信你那個朋友的推薦,要不是你過分在意梁煙的成績,她也不會自殺!」
「我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她好,她要是真對學習這麼上心的話,至於去早戀嗎?現在那個男生把責任全部推給梁煙,以後保送這條路是怎麼也走不了了,看看她都幹了些什麼好事?」
姜敏悲痛欲絕:「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眼裡還是只有分數嗎,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啊?!」
「出去。」梁煙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病床上傳來微弱冰冷的聲音。
姜敏擦擦淚,「煙煙……」
梁國文看到梁煙悲傷絕望的眼神,眼底有些疼痛和心虛。
「滾出去。」
主治醫生被護士找了過來,嚴肅道:「你們這些家長怎麼回事,不知道孩子受了很重的傷,需要好好靜養嗎,都出去。」
姜念被留了下來,她把烏雞湯放在柜子上,又給梁煙掖了掖被子。
「他真的是這麼說的嗎?」梁煙目光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像在自言自語。
學校考慮到當事人的情況,並沒有把這件事兒通報批評,不過姜念還是通過姜敏和梁國文的談話和阮小萱的人脈,知道事情最後的走向,那個男生的家裡和校領導有些關係,再加上男生拿出了梁煙給他寫的情書,他又添油加醋說了一通,最終逃過了處分。
姜念抿抿唇,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知道了……」梁煙側著頭,瘦白的半張臉陷進枕頭,淚水無聲地滑落。
走廊的長椅上,梁國文面色疲憊,埋頭坐著,冷靜下來後,無盡的愧疚襲來……
姜念待到晚上九點,姜敏讓她回去休息。
姜念坐上最後一趟末班車。
她盯著車窗外面,大腦放空,城市的霓虹快速閃過,夜晚的風有些冷,把她的半張臉都吹木了。
以至於她在小區外面看到那輛眼熟的車子,都沒什麼反應,緊接著她在樓道下見到了陸北煬。
男生坐在長椅上,旁邊一盞路燈高掛,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短袖,昏黃的光灑在他的脊背上,投在地上的影子顯得孤廖。
他好像更瘦了,側臉弧度鋒利冷然,細長的指尖夾著一根煙,沒有點。
明明整個人被光照著,卻像隱匿在黑夜中的墮神。
他聽到動靜,轉過頭來,俊臉上閃過一絲錯亂,捏著煙趕緊解釋:「我……我沒抽。」
陸北煬去京城參加競賽特訓那天,姜念逃掉早自習,偷偷去送他,倆人在大霧中依依不捨地相擁,姜念嫌他身上那股菸草味,彆扭地皺了皺小鼻子。
陸北煬問很難聞嗎,她說嗯。
於是陸北煬再也沒有碰過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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