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傳弟子們噤若寒蟬，無一人敢上前救援，哪怕是不畏生死的萬劍鋒也鬆開了劍柄，一種超越死亡的恐怖阻住他的腳步。

如同面對著萬丈深淵，即便是最勇猛的戰士也會止步，與怯懦無關，全然出自於本能，因為深淵是不可征服的，甚至不能長久的凝視，否則就會產生一種向下墜落的錯覺，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玄武軍團的將士們，在失去了敵人之後，也陷入了迷茫之中，他們終於殺穿敵陣，來到了「十二都天魔煞大陣」前，但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沒有新的命令，而那一根根擎天巨柱，他們根本奈何不得。

隨著天空中血色漩渦的收斂，阿修羅道賦予他們的力量也如潮水一樣褪去，令他們感到深深的疲憊，感覺無法承擔這一身鐵甲，甚至這一具肉體，若非萬眾一心，憑著一股頑強的意志支撐，他們大都也要像魔民一樣倒地不起。

一股絕望如瘟疫蔓延，他們已經服從軍令，追隨將軍死戰到底，但還是無法取得勝利嗎？

那個他們寄託了全部希冀的男人，似乎已經失去了反抗之力，茫茫人海中，有人發出一聲悲涼的絕叫：「將軍！」

刀柄從李青山手中滑落，這一刻他是如此孤獨。

他還沒有放棄戰鬥，但他的手臂已經完全扭曲了，伴隨著前所未有的劇烈痛楚。

甚至遠遠超過了以前所體會過的那一點地獄之苦，每當他以為痛苦已經到達極致，那些分叉的巨木，就又進一步分叉，數量激增無數倍，貫穿撕裂每一根骨骼，每一條血管。

那阿修羅不死身似乎已經成了痛苦的源頭，尋常人必已經發瘋了，就算是意志堅定的修行者，怕也產生了求死之心。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李青山亦不例外，他怕得要死，痛得要死。

而諷刺的是，每每在這種時候，時間流逝的總是異常緩慢，可以讓他清晰的明辨每一絲恐懼和痛苦，也會忍不住抱怨：「為什麼我要受這種罪？」也會感到後悔：「早知道不來了，管這群烏龜王八蛋去死！」

但當這種念頭閃過的時候，他又會忍不住好笑，笑自己終歸還是個凡人。

不過當那笑容浮現在臉上，只是嘴角的微微抽搐。

檮杌目光一凝，有些愕然：「他在笑？」

那一雙赤眸之中，既無仇恨，也無憤怒，在恐懼的深淵中默默忍耐著痛苦，仍從無邊的大地中汲取著一點一滴的力量，注入這一具殘破身軀，然後用血肉絞斷一根根巨木與無數根分叉。

嘎嘣……咔嚓……這密密麻麻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真傳弟子們瞪大了眼睛，彷彿看著一個怪物。

方才他放棄防禦，瘋狂進攻之時，已經令他們感到十分震撼，而此時此刻的感受，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英哲也感到一陣顫慄，忽然發覺屠萬城的失敗並非偶然，這也的對手本就不是隨便什麼人能夠戰勝的。

「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路？簡直比魔皇更像魔皇，萬象宗絕培養不出這樣的弟子，等等，他……他不會就是那個被魔域選中的傳說之人吧！」

李青山仍在很難看的掙扎著，縱然戰死於此，縱然到不了九天，終不曾辜負這一生。而只要還活著，哪怕只剩下一剎那，也要繼續向前。

檮杌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太怪異了，他或許真的是傳說之人！」又更加發狠：「死掉的傳說不是傳說！」

「放開他！」一個憤怒之極的聲音，蒼白火海燒盡了百萬魔民的屍首，大火向天空中一具晶瑩白骨匯聚。

原本靜默無聲的火焰，此時變得洶湧澎湃，彷彿無明怒火。

「你還敢出來!」檮杌有些意外，白骨之道何時變得這麼有情有義了。

小安不說什麼，漫天大火凝成一隻蒼白骨爪，向著檮杌狠狠抓來。

映照天地一片蒼白，骨爪中凝聚著數百萬魔民屍首所化的三昧白骨火，比檮杌本身還要巨大，這一抓簡直是驚天動地。

「你若是渡過五次天劫，倒還有些威脅。」檮杌不為所動，揮手一拍，骨爪層層崩潰，又潰散成普通三昧白骨火。

與屠萬城一樣，小安還未證得斯陀含果，難以駕馭這數百萬魔民屍體所化的三昧白骨火，若是對付普通魔皇自然是一抓一個死，但是對付檮杌化身就有些力有未逮了。

「嗯？」火焰散開，檮杌正待將她一併擊殺，卻忽然發現，地面上數十具猙獰的骷骨魔，衝上「十二都天魔煞大陣」，那一根屬於他的圖騰柱。

原來她亦明白，自己絕難威脅到檮杌，那骨爪不過是聲東擊西，關鍵還在於破壞那「十二都天魔煞大陣」。

「好心機，可惜無用。」檮杌手又向下一按，一株株黑色巨木穿空，搗碎了每一頭骷骨魔。她接連閃躲，仍被一株巨木擊中，胸骨破裂，從空中墜落。

仰光方丈終於發現了苦苦尋覓的白骨傳人，卻驚異於她會有這樣的憤怒，望望天上那一具白骨，再望望李青山，忽然明悟了什麼，站起身來，口誦六字大明咒，明王附體，衝天而起，揮劍斬向檮杌：「降魔！」

檮杌眼睛微眯：「好禿驢，你也敢來送死，想要到極樂世界？我要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一把將他抓在手中捏得粉碎，正待將他的存在徹底抹去，一道佛光從天而降，籠罩住檮杌的手，無聲無息間崩散成沙，露出其中仰光方丈的神魂，煥發著淡淡光輝。

天空中祥雲翻湧、梵音禪唱，彷彿近在咫尺而又遙不可及，使人心生嚮往。

檮杌凜然道：「接引佛光！」

這佛光自於西方極樂世界，是由佛祖親自接引，卻絕非一般僧侶所能享受。

他恍然明悟，自己並非唯一的觀察者。

仰光方丈面容祥和，雙手合十：「青山，老僧只能幫到你這裡了，你心懷慈悲，與佛有緣，必有非凡造化。」又露出一抹悲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道理老僧並非不懂。世間並非凈土，眾生也多愚頑，卻值得我輩為之犧牲。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