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嘭！

  世界突然變得無比安靜，除了自己的心跳，什麼都聽不到。

  滴答！

  仿佛有什麼東西滴入眼睛，紅色的，那種咸澀令眼睛脹痛，想要閉上。紅色迅速覆蓋眼帘，繼聽覺喪失之後，他的視線亦變得模糊起來。

  眼前的世界一片暗紅，仿佛蒙著一層血紗。視線中，出現兩個雷傲的影子，同樣一臉獰笑，同樣張著嘴，似乎在說些什麼。

  只是任他如何集中精神，卻始終聽不清雷傲在說些什麼。

  腦袋越來越重，所有的東西都在血色中出現重影，他感覺自己似乎在向無盡的深淵墜落，再也醒不過來。

  「哈哈，潛龍榜如何？天資縱橫如何？今天，你們都要死！」雷傲狂笑連連，沒有再次出手，而是一步步往前走去。

  那沉重的腳步，每一步都踏在人群心口，令人十分難受，連呼吸都不暢。

  楚辰依舊昏昏沉沉，使勁的搖頭，想要尋回失去的聽覺和視覺，只是大量的失血卻讓他在沉淪的路上越走越遠。

  近了，越來越近了。

  本就不長的距離，而今只剩下五步、四步、三步……

  雷傲的拳頭已經舉起，拳頭上雷光閃爍。仿佛尋回了失去的驕傲，他的臉上已經浮現出勝利的笑容。

  又一次抬腳，更進一步。勝利觸手可及，但對於楚辰來說，卻已經在死亡的懸崖上。

  猛然間，一聲憤怒的嘶吼傳出，一個身影猛然躍出，將雷傲的腿死死抱住。

  「楚辰，走，走啊……」

  來人一身藍衫襤褸，身體上密布血痕，一張臉血肉翻卷，早已看不出容貌，唯獨那雙鼠耳，淡淡的灰色十分顯眼。

  趙昊，一個尋常外門弟子。他本該隨著人群退往山道，然而卻犯了傻一般留在山頂。君菱與開疆王對峙的劍氣刀芒中，他全身遭遇洗禮，衣衫破碎，遍地鱗傷。

  但和某個傻蛋一樣，他咬牙挺了下來，一步未退。他不知道這種堅持是否有用，但他絕不退縮。

  「哼，又來一個送死的！」雷傲一聲冷哼，不屑的一腳踢出。

  在他看來，這一腳足以將這螻蟻般不知所謂的外門弟子給踢死。再不濟也會將他踢飛。

  只是他想錯了，那一腳下去，如同泥牛入海，半點水花沒有濺起。那不知死活的傢伙依然死死的抱著他的腿，不讓他前進。

  哪怕已經七竅流血，哪怕隨時可能會斷氣，趙昊依舊瞪大著雙眼，額頭青筋爆裂，一聲又一聲的嘶吼著：「走，走啊……」

  慘烈的聲音響徹傳道峰，如同洪鐘大呂般一遍遍震動著人群的耳膜，撼動著他們的心靈。一時間，人群中靜默無聲。

  那悲壯的呼喊依舊在繼續，聲勢卻越來越弱。一口氣再怎麼撐，始終會有撐不下去的一刻。

  趙昊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他只是拼命的抱住雷傲的腿，堅持著不吐出最後一口氣。

  他的眼珠已經凸出來，仿佛隨時會爆開。只是楚辰終究還是令人失望了，他遲遲沒有從那種渾噩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既然你如此想要救他，那你們就一起死吧！」被一個外門弟子如此拖延，雷傲憤怒了。

  一腳踩斷趙昊雙臂，接著猛然將他提起朝著楚辰的方向扔去，趙昊身體飛行過程中，他又補上一掌，正中後心。

  「噗！」

  趙昊身體徹底軟了下來，苦苦忍耐的一口氣終於憋不住，隨著那夾雜著內臟碎末的血腥噴了出來。

  一口心頭血，如同火熱的岩漿，直接噴了楚辰滿頭滿臉。這是這一口灼熱的心血，讓楚辰有了一絲動容。

  「血……血……」

  刺鼻的血腥味中，楚辰視線中重影消失。視覺回歸的第一眼，他看到一個人影朝他飛來。

  這是一個傷勢慘烈到幾乎無法分辨的人，然而楚辰卻一眼將他認了出來。

  「趙昊……昊哥！」呆呆的將趙昊接住，因為乏力，二人一道摔成了滾地葫蘆。繼而，無邊的憤怒衝上腦海，幾乎將腦子燒成空白。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昊哥，為什麼會是你？」楚辰狀若瘋魔，歇斯底里。

  「我……我想看看能不能幫到你什麼……結果……結果昊哥還是什麼都幫不上。或許……或許只有在你落……落魄的時候，昊哥才能幫……幫你一把。」

  趙昊勉力睜開雙眼，氣若遊絲，話語間一陣咳嗽，又是鮮血帶著內臟碎末。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我只是想等我更強大一點，等我能夠保護你，然後……」楚辰嘶聲。

  趙昊想要抬手，最終沒能抬起來，虛弱道：「不要這樣，你……你是將來叱吒天下的大人物，怎可為我……為我這樣一個低賤的鼠人傷心、落淚？我這輩子，能夠……能夠得你真心稱呼一聲昊哥，已經……已經無限滿足了！」

  「昊哥，我說過的，一聲昊哥，一輩子都是昊哥！昊哥你挺住，你不會死，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你挺住，挺住……」楚辰發了瘋一般，在自己的儲物戒中翻找起來。

  他希望還能剩下一些血靈芝，這樣或許能夠挽回趙昊的性命，只是……只是他忘了，血靈芝早已全部進入墨雨涵的嘴裡。現在他身上，根本什麼都沒有。

  「兄……兄弟，不要這樣！」見楚辰瘋狂，趙昊微笑道，臨死前的迴光返照，讓他的神色顯得無比平靜，思緒也格外清晰，就連說話也變得利索起來。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知道我為什麼對你另眼相看嗎？因為曾經我有個弟弟，你的額頭、還有眼睛，都跟他很像。後來逃難的時候，他病死了。

  記得那時一個月光很好的夜晚，他躺在我懷裡，他說，他說他以後一定要成為最偉大的星脈武者，他要讓這世上再沒有飢餓，沒有寒冷，沒有瘟疫……」

  「然後呢？」看著趙昊臉上的笑容，楚辰強笑道，心中苦澀無比。

  「然後，呵呵，然後他就睡著了，再也沒有醒過來。」趙昊笑了，那眼神，仿佛回到那個月華如水的夜晚。

  「後來，後來娘也死了。娘不是餓死的，也不是凍死的，是被人活活燒死的。原因很簡單，也很可笑，因為她是人類，而我，卻有著妖鼠的血統。

  娘被抓走了，上了火刑架，而我，被她藏在地窖里。離開之前她為我做了一頓飽飯，然後笑著告訴我，活下去，一定好好活下去……」

  說著說著，淚水從趙昊眼角滑落，咸澀的眼淚流經臉上的翻卷的血肉，讓他的臉不由自主的痙攣著。

  「我想你娘一定很愛你。」楚辰澀聲笑道。

  「是啊，她很愛我。為了我，她舍下了自己的生命。」趙昊笑著，笑容中帶著一種莫名的惆悵和思念。

  楚辰默然，趙昊又道：「娘臨死前告訴我，但凡有人犧牲，必然是想要讓她為之犧牲的人變成她想要的樣子。娘想讓我活下去，那場劫難中，她死了，而我活了下來。

  我真的不想死啊，我不想讓我娘的犧牲白費，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阿諛逢迎。

  直到第一次看到你……」

  趙昊的目光落在楚辰身上，瞳孔中卻詭異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影子。漸漸的，他的瞳孔開始渙散，失去神采。

  最後的一口氣，趙昊笑道：「對不起，有些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今天說出來，舒服多了。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內疚，因為我不是為你犧牲的。還有，好好……好好活……」

  最後兩個字沒有說完，趙昊胸口劇烈起伏，雙眼陡然泯滅了最後一絲神采，雙臂無力的垂下，脖子也無法再支撐頭顱的重量。

  看著那張滿是血污的笑臉，楚辰笑了，眼角淚水悄然滑落，帶著血色。

  「啊……」

  一聲悲呼，呼聲帶著無盡的悲涼迴蕩在群山之間，仿佛間，群山都寂寞下來，不忍回應。

  趙昊死了，就這樣死了。

  一輩子謹小慎微，生怕活不下去，辜負了娘親的犧牲。今天，他卻勇敢的站了出來，以一種無比震撼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而最終，他瞳孔中留下的不是那小小的身影，而是楚辰的影子。終究，他還是說謊了，他為之勇敢，為之赴命的，並不是早已死去的弟弟，而是楚辰。

  陽光熾烈，連帶著山風都是熱的。

  偏偏在這烈日下，楚辰卻感覺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先是君菱，她用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將所有的一切毀去。說是為了償還欠他的，然而迄今為止，他都不知道他到底給予過她什麼。

  既然沒有給予，又何來虧欠？

  現在是趙昊，這個有著卑微的過去，卻一直待他如兄弟，明知無用，卻依然願意為他慷慨赴死的鼠人。僅僅因為長得像，趙昊便該為他赴死嗎？

  從來就是他舍卻性命去救人，什麼時候他也有這種待遇，能讓人豁出性命去救了？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連命都不要也要救我？」

  「賊老天，你到底有沒有開眼？你倒是睜眼看看，看看這骯髒的世界，為什麼不該死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為什麼那些滿手血腥之人得不到報應……」

  仰天咆哮，瘋狂嘶吼。如同一個得了失心瘋的人一般，楚辰張開雙臂，指天罵地。（未完待續）